花间小筑是都城烟花柳巷里的老店,十数年前刚开业的时候还是无人问津的小勾栏,仗着老板娘万花的美貌与才情,还有那一手伶牙俐齿的揽客绝活,这些年下来竟也成了数一数二的名店,无论早晚,门前客总是络绎不绝,财源滚滚。
人都说花间小筑的姑娘不一定最美,却都是最贴心的温香软玉,不管是寒酸的书生还是腰缠万贯的官爷,进了花间小筑都是一样的待遇,总会叫人流连忘返,乐不思归。最重要的是,花间小筑虽是大店,价格却是人人称颂的公道,三教九流的人都去得起。
鲁国光是这一二年才开始到花间小筑的,来得并不频繁,通常都是兜里的银子花到见了底,去其他大店怕遭人眼色的时候,他才会来花间小筑解一解馋。
这几日裴赞又开始过起东躲西藏的日子,整天担心脑袋不保,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想着给手下放钱。鲁国光大手大脚惯了,一向没有积蓄,到了这种时候手中已经没有多少闲钱,天天听曲儿看姑娘的瘾又戒不掉,廉价的花间小筑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一连来了四五天,店里的姑娘都调笑了个遍,难免有些腻。这日,鲁国光又走到花间小筑门前,正犹豫是不是该加点钱换一家店时,熟识的老板娘从店内快步走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满脸堆笑:“鲁相公快进来,今儿有大好事!”
鲁国光被拉入店中,也是满脸笑:“万娘又逗我,能有什么大好事?我可不是你的财神爷,犯不着编瞎话哄我。”
“瞧这话说的,我还能骗鲁相公你不成?”老板娘抬手朝二楼的台阁一指,“你往那边看。看到没有?那是刚来我这里试场子的姑娘,美得跟个仙儿似的。”
二楼台阁上站了十几个姑娘,有三三两两以折扇遮脸互相谈笑的,也有花枝招展朝下面男人抛媚眼的,都是花间小筑的熟面孔。台阁正中间位置,姑娘们稍稍留出一处空间,将站在那里的女子凸显出来,便于客人们一眼就能望见。
鲁国光抻着脖子仰着头,透过一片喧嚣嘈杂向台阁望去,只一眼,心就被那被站在中心位置的女子吸引过去。
那女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纤腰玉骨一派杨柳风姿,虽用团扇遮住半面,单从露出的脸颊就能看出其桃花粉靥肤白如瓷;她一双眉眼水盈含波,小巧鼻尖犹若画中仙子,与鲁国光的眼神一撞,登时抛来秋波无限,万种蜜意柔情。
鲁国光看得眼都直了,被老板娘连着推了三下方才反应过来,觉察到就快有口水流出,连忙尴尬地吸了一口。
“万娘,这是哪里来的仙女?您别嫌我说话难听,只这么一位就能胜过其他姑娘加在一起。”鲁国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骨血开始躁动,“您给我开个价,让我死了这个心吧。这等天仙可不是我能玩得起的。”
老板娘咯咯娇笑容,又轻轻推了一把鲁国光:“鲁相公可真是不开窍,若是跟您搭不上茬的姑娘,我又何必特地介绍给您呢?您别看这姑娘模样俊俏胜似天仙,她那小脾气可是十足的,不是那些花钱就能让您摸两把的野草。”
“您这话说完我更没底气了,一没钱二没模样,我拿什么讨佳人欢心?我这张厚脸皮吗?罢了,我还是站在这楼下偷偷看上几眼吧——看总不会要钱吧?”
“看?也是要钱的。晌午时黄公子一掷百金只求她将团扇挪开,想看看她全部面容,结果那些银票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从楼台上给扔了下来。”老板娘的话间带着几分得意,贪婪目光一直盯着台阁上那道婀娜的身影,“不过您也别气馁,她可跟我说了,黄金万量不如一个如意郎君,她心里的如意郎君须得是江湖上的侠客,可以不俊朗但一定要厉害;可以没有钱但一定要有胆色。我合计来合计去,这不就是专门给鲁相公您设的条件吗?这不,我这一下午就在门口等着您呢!”
侠客二字在中州是绝对的褒义词,江湖中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广为流传,亦有不少千金闺秀梦想着得一侠客为郎君,携手踏马浪迹天下;楼子里的姑娘们也偏爱劲装持剑的翩翩公子,仿佛他们就是正义的化身,就算流连烟花柳巷那也叫倜傥,而不是色中君。
老板娘的话让鲁国光喜笑颜开,美滋滋暗道自己今儿是撞了大运,若是能得如画佳人又不需破费,平日里多挨裴赞几句骂也值得了。
“鲁相公快看,她正瞧你呢!快上去吧!”老板娘朝台阁招了招手,又朝鲁国光一挤眼。
鲁国光心花怒放,摩拳擦掌就要上楼,冷不防又被老板娘拉住。
“哎呀,瞧你这急的,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老板娘往鲁国光手中塞了一朵月季花,挤眉弄眼笑道,“她叫烟青,今天只是来试试场子,不算正式到我们店里。鲁相公真喜欢她的话,以后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相处,今天去打个招呼,可别太着急。”
鲁国光哪里有心情听老板娘说完废话?他甚至顾不得那月季扎手,抓在手心里急匆匆奔着烟青而去,全然不顾手下的阻拦。
一路跑上二楼台阁,鲁国光惊喜地发现,烟青正倚着栏杆与他面对面,细长蛾眉之下的双眼释放出勾魂摄魄的目光,似乎对他非常中意。
“烟青姑娘……”
鲁国光喉咙发干,说话有些费力。烟青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朝他勾了勾,而后转身,缓步走向楼梯。
花间小筑第三层不直接对外开放,只供给与楼中女子谈好价钱的恩客享乐之用。烟青引鲁国光往楼上走,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至少在鲁国光看来是这样的。
功夫一般又颇为谨慎的鲁国光平时都带着两名手下,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可是美女在眼前,他哪里能带手下进入香闺呢?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毫无防备地跟随烟青来到最角落的一间房。
烟青打开房门,伸手把鲁国光抓了进去,又砰的一声关上门。鲁国光正想调笑一句烟青的手劲儿太大,不料才一转身,就见一把冷冰冰的短剑对准他的喉咙。
“烟青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鲁国光一脸茫然。
烟青嗤地一声冷笑:“你真的是裴赞的心腹吗?他还真是走到穷途末路了呀,否则怎么会选择你这种蠢到极致的手下?”
裴赞的名字让鲁国光猛然惊醒,他倒吸口凉气,两只眼睛瞪到难以置信的大小,手中月季花跌落在地:“你、你难道……步青衣?!”
“才反应过来吗?名字都摆在面前了,居然还是这副吃惊的表情……我不得不再次感慨,裴赞真是选了个蠢货。”步青衣一歪头,目光指了指床榻,“坐到那边去。”
鲁国光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裴赞不是不轻易的对手,远不如裴赞着自己,连给步青衣练手的资格都没有。冰冷剑光威胁之下,他顺从地坐到床榻上,还十分自觉地举起双手。
“呦,突然变机灵了?”步青衣打趣一声,眯起眼睛打量鲁国光,“既然不是个纯粹的傻子,那你应该能猜得到,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鲁国光用力吞了口口水:“阁主……不是,裴赞他每天住的地方都不同,而且每天都是他主动联系我。要问我他前一天他在哪里我能告诉你,要问我今天他在哪里……这我真的不知道。”
步青衣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手腕一转,短剑咚地一声深深刺入木质床板。鲁国光吓得打了个寒战,眼神不停飘向门口,似是在期待什么人的到来。
步青衣勾唇一笑,颠倒众生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冷然:“别指望你那两个手下能来救你,就他们的三脚猫的功夫,都不够我弟弟抽一巴掌的。你要想活着出去,那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今晚老板娘就得想办法怎么偷偷处理掉三具尸体了。”
面对七杀之中最负盛名的杀手,早就不服气裴赞的鲁国光当然不愿用自己的性命来维护,可他还是有所顾虑。不管怎么说,裴赞的势力仍在,倘若步青衣没有彻底杀死裴赞,那么一旦裴赞查明消息是从他这里走漏的,他可能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见鲁国光犹豫不决,步青衣很快猜到了她的顾虑。她用脚尖勾过一把凳子坐下,一只手掂着短剑把玩,似笑非笑地看着鲁国光:“怕裴赞报复吗?觉得死在他手里会更痛苦?”
鲁国光仓皇点了点头。
步青衣一耸肩:“没这个必要,因为不管你怎么选择,你要面对的危险都是一样的——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也不会杀你,而是会把你放了,顺便再放出消息,就说你是用裴赞藏身之地的秘密换了一条性命。你觉得,到时会发生什么?”
鲁国光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他只知道步青衣作为杀手,无论是明着袭击还是暗中设伏都有一套;如今他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威逼利诱方面,步青衣也是不亚于裴赞的好手。
只需要一句话,她就能逼得他别无选择。
说出来,他极有可能要面对裴赞的追杀;不说的话,他必然要迎来裴赞的追杀。
可能和必然之间的差别,鲁国光还是懂的,稍作思忖后,他毅然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