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多天后再次见到步青衣和秦川,众人都吓了一跳。
秦川已经在半路苏醒,然而精神状态极差,时不时就会毫无征兆突然陷入昏迷之中。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在急速衰败,每一次的咳声都带着血,血色近乎黑紫。
步青衣也没好到哪里去,尽管她没有身体上的问题,可是这一路忙着照顾秦川又为他的病着急上火,那些火气都体现在她苍白的面色以及拧紧的眉头上,看得刘氏大为不忍,偷偷拭泪。
一群人之中反倒是铅华最为冷静,一脚把步青衣踹回房间洗漱后,她又把秦川按在座位上,抓过他手腕开始诊脉。待到步青衣洗漱一番回来时,秦川已经再一次昏睡过去,铅华抬起头看着步青衣;从她表情之中可以看出,结果恐怕不容乐观。
“秦大侠这不是病,是中了毒。”铅华捏起一根银针递给步青衣,凝视银针前部分微微变黑的地方低声道,“这种毒应该不会立刻要人命,而是慢慢侵蚀五脏六腑置人于死地。如今秦大侠全身上下到处都有这种毒的痕迹,也不知道中了这毒究竟有多久。”
一提到毒素,步青衣立刻想到一个人。
她猛然转头看向墨归,二人对视,异口同声:“裴赞!”
除了墨长亭之外,裴赞也是用毒的高手,而且以他多疑的性格,对秦川下毒以防万一也是极有可能的。
二人的猜测很快得到了墨长亭的证实,只是连墨长亭也没有想到,秦川身上居然被下了如此阴险的毒。
“这种毒倒不是裴赞首创,早些年阁主曾用来控制个别敌人。“墨长亭看着步青衣,意味深长,”你应该对这种毒有印象才对,正因为你的一句话,这种毒才被阁主下令彻底废止。”
步青衣起初有些困惑,搜索一遍脑海中与毒和顾朝夕有关的线索,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刚到乱雪阁时,的确听说过阁中有一种极其慢性的毒药,通常被用来威胁那些“不听话”的敌人或者手下。据顾朝夕说,这种毒未发作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能让人毫无察觉,但发作起来十分猛烈,可在极短时间内以最痛苦的方式夺人性命;当时乱雪阁通过定期给予可压制毒性的解药来达到控制目的,而解药就掌握在顾朝夕手中。
当年还未习惯杀手生涯的步青衣很厌恶这种做法,某次趁顾朝夕醉酒大着胆子提了一次,没想到顾朝夕次日便废了这种毒药,并告诫手下禁止任何人使用。
“这种毒药取名挟命,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也难怪你一时间没想到。阁主出事以后,裴赞大概是洗劫了药室,所以才会有挟命和它的解药。”墨长亭低叹一声,“看来老秦也不知道裴赞对他做过手脚,否则他肯定早就想办法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危及性命。”
步青衣紧紧拧成一团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她走到床榻边看着陷入昏睡的秦川,悄然攥紧拳头。
神秘杀手送来的讯息,意在逼她回到帝都;如今秦川身中挟命之毒,她不得不去找裴赞逼出解药。
看来这趟帝都之行,无论有什么阴谋陷阱在,她都不得不去了。
墨归似乎料到了她的决定,一把拉住她手臂,正色警告:“ 老老实实坐下一起想办法,别脑子一热就想独自去涉险。”
“我什么时候想自己去了?”步青衣不情不愿一声嘟囔,颇为心虚。
她的确有甩开众人单干的打算。
眼前这些人里,铅华和刘氏母子都是与江湖恩怨无关的人,绝不可把他们牵扯进来;墨长亭已经为维护乱雪阁付出太多,他该有属于他的生活,也不该再受连累;卫九城和凤落与乱雪阁无关,同样不该让他们卷入其中……
数来数据,竟然只有一个墨归是可陪伴她的人。
“墨归,这件事还真得着急些,拖沓不得。”破天荒地,墨长亭没有替儿子说话,而是一本正经的看着步青衣,“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立刻出发赶往帝都比较好——和墨归一起。”
才想对墨长亭感激涕零的心情瞬间被拍散,步青衣怨念地瞪他一眼,转头瞥向墨归,又有些犹豫。
“铅华,他的伤怎么样了?”步青衣突然扭头问铅华。
铅华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还能怎么样?养着呗!”
“听到没有,让你好好养着,没事别乱跑。”步青衣推了一把墨归,朝墨长亭耸耸肩,“长亭哥,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别闹了。崔放应该快回来了吧?我带他一起去。”
“崔放受伤了,比我重,卧床休养呢。”
墨归轻描淡写一句,堵死了步青衣的退路。步青衣不信他的话,询问目光朝其他人看去,众人居然齐齐点头。
果然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了么……
步青衣有些头痛,随手抓了抓头发,不料却被墨归啪地一下拍开手。
“再抓就秃了。”他微微皱眉表示不满,“有意见直说,别对头发下手,嫌头发多么?”
“她为了躲某些人啊,头发可是一把一把地掉,多个屁!我看照这么下去,用不了两年她就得变成光头,到时看谁还想娶她!”铅华适时插嘴,给了步青衣狠狠一击。
本来十万火急的气氛,被铅华和墨归这么一搅合,不知不觉融进了几丝放松。
墨长亭一扬头,朝步青衣使了个眼色:“陪我出去遛遛。”
步青衣明白,墨长亭肯定又要询问她与墨归的事。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为这件事多费唇舌,可是总这么敷衍塞责也不是个办法,不管怎么说,墨长亭于她而言类似父兄,而他又是墨归的生父,对这件事格外上心是情理之中的。
稍作犹豫,步青衣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墨归:“给我些时间。我想先和他聊聊。”
“也好。反正就算你要上路也得先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墨长亭话音刚落,铅华不冷不热跟上一句:“时间有的是,你急什么?秦大侠还没醒,这边的事我还没安排好,你走得掉吗?”
步青衣微微一愣:“怎么,你也要去?”
“废话,你还真以为你可以独来独往办成事?”铅华翻个硕大白眼,“往返帝都少说要一个月,还不知道你们会在那边耽搁多久。你以为秦大侠的五脏六腑是铁打的,怎么毒都不会废掉?保险起见,你不得带着秦大侠一起上路?你们一个个什么都不懂就跑去找解药,不怕出问题?是不是还得带着我?你自己说,哪一件是你自己就能办的?”
步青衣被铅华问得哑口无言,舔了舔嘴唇,小声嘟囔:“去就去呗,用得着说这么多话吗?我又没说不带你……”
虽然还是不情愿。
漱玉林距离第一场冬雪还早着,轻抚过面的湖风有种淡淡的竹叶香;穿林而过的流水潺潺,听着悦耳,也有些令人难以集中精力。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墨归停下脚步,一声叹息。
步青衣反应过来,回身看着他:“嗯?说什么了?你欠我钱?”
“我说,九城和凤落都可以帮忙,没必要在意他们是不是乱雪阁的人。有他们两个同行,足可以照顾好铅华,你就不必如此纠结了。”
“我说怎么我经常胃疼呢,原来是肚子里长了条虫。”
步青衣不过是想揶揄墨归如她肚子里的虫一样,墨归却关注错了重点,满眼担忧:“胃疼么?经常?有没有让铅华给你看过?”
“……你饶了我吧,我感觉跟你怎么就没法好好说话呢?”步青衣仰头一声长叹,“真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必定要折寿,不是被你气死就是因为气你被咒死。”
再一次,墨归拐到了其他重点上。
“听你这话,似乎打算给我机会了?不错,算是我没白费心思追求。”两道斜飞剑眉微挑,墨归脸上挂起些许得意的笑容。
步青衣低下头,没有如墨归预料那般说些插科打诨话打岔,安静得有些不太像她。墨归却也不催不问,与她面对面默默站着,似是笃定她早晚会开口。
过了许久,她终于淡淡启齿。
“会有那么一天的,但不是现在。“步青衣轻轻握住墨归的手,微迈一步,贴近他身前。她仍低着头,额头靠着他胸口:”当我看到你不会再想起他时,就是我践诺之日。在那之前,你务必要做到,你眼中看到的是与你说话,能够与你碰触的我,而不是他口中的那个我。“
她从不轻易许诺。
但若许下誓言,便会不惜一切去完成。
也许这个承诺过于主动,又或者太早了些,毕竟他和她相识太短,中间又隔着一个顾朝夕。然而这些话,步青衣不想藏在心中太久。
她隐约觉得,她和墨归之间唯一的变数,只会是对彼此更加深爱。
这是在护送秦川回途的路程中,在她最孤立无援处境下,在她连短暂睡梦中都会想起他时,她陡然领悟到的真相。
别离,是为了更加明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