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国之君,陆昭徽吸取历朝历代帝王总结出来的经验,显得格外严苛冷酷,便是对后妃和儿子们也十分寡情,极少与家人亲近。因此这一日,他将大部分成年的皇子都召到身边,可以说是除了庆生等重大庆典之外,头一遭有这种情况。
聚集众皇子不为别的,只为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景弈已经失踪数日,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于他的消息吗?”光线昏暗的寝殿里,皇帝负手站在窗前,语气颇为冷肃。
一众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无奈不情愿之色。互相推搡半天,作为长子的太子被推到了最前面。
“回父皇,我们这些兄弟虽然和景弈关系都不错,但对他的了解有限,他突然不知所终跑去了哪里,我们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半点头绪都没有。都城这么大,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在是太困难了!”太子硬着头皮道。
“是啊,我们已经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个遍了,就连那些牌坊赌坊都没有遗漏,就差掘地三尺了。”二皇子小声附和。
平日里与陆景弈关系较亲近的五皇子愁眉不展:“不止我们在找,白衣侯也在找他。白衣侯与三哥关系最为亲近,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如果连白衣侯都找不到三哥,我们就更无计可施了。”
皇帝一脸麻木表情听着儿子们的抱怨,平静眼神里找不到丝毫波澜,更无担心可言。
少顷,他转过身,面对儿子们时仍是惯常的威严镇定:“景弈做事一向沉稳,不是那种任性而为的人。此次他毫无征兆突然失踪,不排除遭遇不测的可能,所以都城之外你们也要多留心;还有京兆府那边,让他们盯紧些,看看近来是否有无名弃尸之类的案子。”
皇帝的话让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陆景弈老成持重,心怀民生,一直深受百姓拥戴,与兄弟们也都保持着至少表面上看着不错的关系,如果说有什么人会害他的话,只怕在场的所有皇子都逃不脱嫌疑。
太子碌碌无能,先前还做出不少荒唐之事,无论是市井还是前朝都有罢黜太子的呼声存在。这般情况下,所有皇子自然都巴不得太子真的被废,皇储落在自家,明争暗斗就成了少不了的家常便饭,最得民心的缙王陆景弈首当其冲成为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究竟是哪家的皇子如此大胆,真的敢对他下手呢?
五皇子逐一观察着其他兄弟们的表情变化,又低头沉思半晌,蓦地他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对了,三哥失踪那天,好像与青襄郡主离开都城是同一天,会不会三哥追着青襄郡主跑了?”
话音落地,立刻得到其他几位皇子的点头支持。
“对对,有这个可能!景弈追求青襄郡主众所周知,说不定是割舍不下感情,为了女人连天下都不要了。”太子撇了撇嘴,一声冷笑,“先前他就为了女人做了不少糊涂事,爱美人不爱江山,倒也是他的作风。”
五皇子忍不住反驳:“三哥的确钟情于清湘郡主,但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得很,不可能这么草率。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去追青襄郡主了,那也不至于不辞而别,至少会与白衣侯打过招呼吧?如今可是连白衣侯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可不是三哥的作风。”
“景程,平日里与景弈走得近,替他说话无可厚非。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除了跟青襄郡主私奔这个可能之外,你说说还有什么可能?该不会你真的觉得,是咱们哪位兄弟下黑手害了景弈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三哥一向理智,如果是他主动离开的,怎么可能连句交代都没有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他了解能有多少?比得过白衣侯吗?”
一群儿子吵闹不休,也不知道有多少私心藏在争执之中。皇帝好似没有听到那些争吵,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方才再次开口。
“步青衣离开都城了?”
这一问,让吵吵闹闹的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现在讨论的不是陆景弈失踪不见的问题吗?怎么扯到步青衣身上去了?一众皇子百思不得其解,既不知道,也不敢问。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愿意找的继续找一找,不愿意找他也没人强迫你们。”皇帝不耐烦挥了挥手,目光望向五皇子,“景程,你留下。”
眼见其他兄弟纷纷离去,五皇子心中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被单独留下究竟是福是祸。
“不用紧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知道尽管回答就是。”皇帝的言语看似宽和但语气冷漠,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看着儿子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和闪烁目光,皇帝淡淡道:“步青衣是单独离开的,还是和什么人一起走的?”
“他们一伙人大概有六七个,具体都是谁儿臣也不太清楚。不过与他同行的人中,似乎有东阳王世子裴墨归。”
“东阳王世子?”皇帝微微提高音量,显然对墨归出现在与步青衣同行的人名单里感到意外。
闭上眼搜索片刻,皇帝发出一声冷哼:“你亲自去跑一趟东阳府,让裴赞立刻来见我。”
裴赞,裴墨归,步青衣。
这三个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其中又有怎样复杂曲折的联系?于皇帝而言,问题的答案远比一个儿子的生死更加重要。
陆景弈失踪的消息遭到刻意压制,几天之后却还是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然而西平王朝天南海北地域广阔,已然在帝都掀起轩然大bo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到平静的长梁镇。
步青衣等人是在深夜时分回到漱玉林的,除了他们几人之外,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男人。
“我们在回到镇上前遇到了杀手,那些人都厉害得很。你快帮我找几套干净衣服,让小姐他们把染血的衣服换下来。”
才一回到竹屋,铅华就急着打水烧水,全然不顾满头大汗和浑身碌碌风尘,就连和关联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这么匆匆忙忙的道了一句。
关联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屋,看见步青衣毫发无损才放下心。
不过一行人中并非全部都安然无恙。凤落的功夫比其他人差一些,被一只袭来的暗箭擦伤了手臂;墨归为了保护步青衣,混乱之中不知被谁在背上砍了一刀,所幸伤口并不深。几人里,偏偏没有受伤的步青衣身上沾染的血最多,表情也最肃杀。
近半数敌人的血,都溅落在她身上。
“把仓库的东西都搬出去,腾空。”步青衣沉着脸低声吩咐,冰冷目光瞥过被秦川拎在手中的杀手。
与这些人交手时,墨归和秦川的推测得到了印证,这些人并非裴赞手下。比起裴赞培养出来的杀手,这些人的功底明显更厚实,下手更狠厉,身上藏的兵器暗器种类也更加繁多,使用起来更加阴险。
最为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些人在进攻时明显是有默契配合的,随着脚下的步伐总在变换阵型,无论如何减员都能保持阵法的完整,攻守兼备,十分难对付。
饶是她这般经验丰富的杀手都险些着了道,要不是墨归在关键时刻将她撞开,那一刀本该是砍在她背上的。
“把你那副表情收一收,吓到他们了。”流了几里路的血,墨归脸色难免有些苍白,却还是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状态。他从关联手中接过干净衣衫,回房间之前轻轻推了推步青衣手臂:“冷静些,我没事,凤落也没事。”
步青衣没有理会他,连连敦促秦川将被俘的敌人丢进仓库,而后她也走了进去,却在其他人进来之前反身把门从里面闩上,任谁叫门都不开。
“小姐这是怎么了?”关联担心问道。
“那些人好死不死,触了她的眉头。”墨长亭苦笑,怅然一声轻叹,“步丫头最无法接受的事就是别人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铅华恰好端着烧好的热水进门,接口道:“而且受伤的人还是世子,小姐能不抓狂吗?我看那些死在半路上的都是运气极好的,现在里面那家伙,大概要体会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铅华的话只是玩笑,然而听在墨长亭和秦川耳中,那其实是步青衣此刻状态的真实写照,也确确实实即将发生在被俘杀手身上的事。
中了埋伏,被追杀,受伤,这些都无所谓,杀手生涯十余年的步青衣早习以为常,她还能在激战之中轻松的嘲讽敌人,举重若轻,谈笑风生。
可是在墨归用力护住她,自己却被砍伤那一瞬,有一根在步青衣脑海中绷着的弦,断了。
他受伤了。
为了保护她,他受伤了。
从血光在眼前弥散开起,她的脑海就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所思所想都是尽快找到幕后指使者,把他揪出来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给我听好,我的问题只问一遍,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就自己开口。”步青衣把那人吊在横梁上,双腿垂下距地面约有半人高。她面无表情站着,微微仰头与刺杀任务失败的敌人面对面:“派你来的人是谁?想求个解脱的话,那就用答案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