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亮,正值秋收季节的农户们早早起床下地,开启一天忙碌的收割生活。
善良的农户夫妇特地轻手轻脚没敢弄出太大声响,生怕惊醒了后院屋子里熟睡的客人,及至做了些汤饼给客人送去当早点时,这才发现早就人去屋空,只有一块不小的碎银放在叠好的棉被上。
天不亮的时候,步青衣等人就已经上路了。
提前出发是墨归的意思,他并没有说是什么理由,步青衣等人却都心知肚明,他只是不希望她和时同醉同行罢了。
不过不巧的是,他们路过一处溪水边打算歇脚时,又遇到了早一步到此的时同醉及其人马。
“昨天在山谷耽搁了太长时间,我便想着早些出发,别让我这一群兄弟们的亲眷在长梁镇久等,所以夜里就装好马车先走一步了。”时同醉看着后来的步青衣等人,连连道歉,“出发时我还想着,如此不辞而别是不是有些失礼,没想到老天如此垂爱我,额外给了我向步姑娘当面道歉的机会。”
“时老板因为我们才耽搁的,要道歉也该我们道歉才是。”步青衣无视墨归频频甩来的瞪眼,笑着向时同醉发出邀约,“三番两次与时老板相遇,辜负天赐的缘分可就不好了。既然大家的目的地都是长梁镇,余下的路就一起走吧,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若能如此,那自然再好不过。”
时同醉答应得爽快,却苦了卫九城。自打步青衣和时同醉二人并驾齐驱,有说有笑在前面领路起,总是一副高深姿态的墨归一反常态聒噪起来,而他就是那个被迫倾听的倒霉蛋。
“不过是个半路遇到的人罢了,哪来那么多话可聊?还有那么多的巧合,她就不觉得奇怪吗?通常来说,那种表面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家伙,真实面目往往都是道貌岸然的小人吧?她平时看起来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到这种时候突然犯了糊涂?被那家伙喂了迷魂药?还是脑子进了水?我怎么感觉她是在故意气我?你说呢,九城?”
不过半个时辰,卫九城被折磨得疲惫不堪,整个人几乎都瘫在马背上,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主子,你老实告诉我,人家农户家里有一大坛子醋,是不是都被你偷喝了?”
“这不叫吃醋,这是谨慎。”顿了顿,似乎连墨归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话,只得清咳一声道,“就算是吃醋那又怎样?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敢。”卫九城撇撇嘴,“惹到了某些人,就算我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卫九城的抱怨,墨归没有听进耳中,他全部精力都放在前面不远处那两道并行的身影上。
步青衣和时同醉说说笑笑十分热络,两匹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聊天时喜欢占据主导权的步青衣罕见地以倾听为主,任凭时同醉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事实上,步青衣的确有一丝想要气墨归的目的在,但那只是起初,当她发觉时同醉是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正儿八经侃侃而谈,也能风趣幽默调笑的人时,与他聊天就变成了漫长路途上的一种享受。
至少在与他聊天的时候,她的注意力能够被全部吸引,不必去想那些让她烦心的事。
“那位墨少侠,与步姑娘你是……眷侣吗?”聊天聊到口干舌燥,步青衣拧开水囊喝水时,时同醉突然问道。
步青衣差点呛到,放下水袋诧异地看着时同醉:“时老板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不可能是个瞎子吧?”
“就因为步姑娘总是这么肆无忌惮开他的玩笑,所以我才觉得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时同醉笑道,“墨少侠也一样,与步姑娘在一起时,他的话和笑容都要比平时更多。”
步青衣想了想,想要解释她和墨归的关系似乎很麻烦。
她一耸肩,言简意赅道:“我们两个算是比朋友更亲近的关系,但还没到你猜测的那种地步。如果我和他真是情侣关系,你信不信以他的性格,早就冲过来把你五花大绑拖在马后狂奔了?”
时同醉用力一点头:“我信,他现在就一副想把我生吞活剥的表情。”
步青衣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墨归正用一种近乎凶神恶煞的眼神死死盯着时同醉,与他平日里从容冷静的形象大相径庭。
莫名地,步青衣心里像是粘了一块儿雪蜜,舒畅之中带着一丝微甜。
时间在与时同醉的交谈中飞速流逝。眼看再走十数里地即将到达长梁镇,步青衣不着痕迹放慢速度,似不经意道:“对了,时老板说在帝都有一家棋舍,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日后我若想找位师傅学习手谈,就不必大费周章四处打听了。”
“我那间棋舍就在当阳坊,与东阳王府相距不远。步姑娘若是想去,到当阳坊打听川海棋舍就可以,自然会有人为你指路。”
时同醉回答得流利自然,语气十分轻松,然而东阳王府四个字,却让步青衣悄然握紧马缰。
“时老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就是青襄郡主的?”她不动声色道。
“步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就知道了,毕竟青襄郡主的大名帝都之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同醉看向步青衣,清澈眼眸中没有丝毫隐藏,“当时我还吓了一跳,只是没表达出来罢了。昔日我还在帝都时就十分渴望与大名鼎鼎的青襄郡主见上一面,可惜一直不得机会,没想到却在这种地方与步姑娘意外相遇。”
也就是说,他明知道她是个麻烦缠身的人物,仍然毫不在意地与她交朋友。
是胆子太大,还是他有什么凌驾于危险之上的目的?
步青衣看向前方扬着沙尘的路,微微眯起眼眸:“既然时老板早知道我是谁,那么也一定知道陈老大要抓的人就是我。冒着得罪难道悍匪的危险帮我,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没想过,我只知道步姑娘拿我当朋友,帮助朋友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我应该跟步姑娘提起过,我是个很失败的生意人,最不会算的就是值不值了。”
“……像你这么做生意还没赔死,真是奇迹。”顾青衣稍稍释然,她侧过身朝时同醉一抱拳,“我欠时老板一个人情,时老板若是遇到江湖上解不开的麻烦,可以到漱玉林找我。我没什么本事,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还是可以的。”
时同醉轻笑:“听步姑娘这意思,好像你是个打手似的。”
“时老板误会了,我不是打手,我是个杀手。”
“我就说嘛,好好的姑娘怎么会是打手,是杀手就不奇怪——等等,杀手?!”
话说一半,时同醉瞠目结舌。
“开个玩笑罢了。不过帮忙的事,我可是认真的。你拿着这个……”步青衣在身上摸索半天,里里外外都翻个遍,而后尴尬地抬起头,“我好像也没什么东西能作为信物……总之,时老板遇到麻烦就去找我,除了不能解决的,其他我都能解决。”
时同醉哭笑不得:“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是吗?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步青衣勒马停步,再次朝时同醉抱拳,“请时老板先走一步,等我到达长梁镇,自会去登门叨扰。”
“再有几里路就到镇上了,步姑娘要在这里停下吗?”时同醉茫然不解。
步青衣点点头,笑道:“后面有些尾巴需要解决,动静可能会比较大,时老板还是带着车队先走为妙。”
时同醉轻轻倒吸口气,稍作犹豫,略一点头:“我明白了,这就让他们加速前进。步姑娘务必小心,保重。”
步青衣挥手送别时同醉,目视他带着车队加速离开,而后调转马头,走向已经停下的两辆马车。
长梁镇不是大镇,人口不多,每日进出城的行人不过三五十;此处是城郊旷野,走的则是人烟稀少的小路,更是人迹罕至。所以半个时辰前,当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身后并一直保持固定距离跟随时,步青衣毫不费力就察觉到了。
“长亭哥,铅华和凤落就交给你照顾了。”步青衣走到马车边,透过窗子对墨长亭低道。
墨长亭不慌不忙,镇定自若:“从脚步声判断,至多不过十六人,墨归和九城再加上老秦,他们三个足以应付,应该不用你出马。”
那怎么行?川哥是老前辈,这种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做。”步青衣故意把年轻人三个字咬得极重,说话间,还故意朝秦川看了一眼。
秦川骑马在侧,对步青衣的调侃视而不见,皱着眉头看向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
“有些不太对劲。”秦川伸手摸向挂在马鞍下面的弯刀,“那些人不像是裴赞的手下,无论是衣着还是五官,看起来都不太像西平人。”
墨归也凑近车厢,随声附和道:“那些人骑的马同种同色,必然是经过统一驯养的坐骑,且都是价格不菲的优良品种,裴赞不可能把大笔钱财花费在坐骑上。”
“如果不是裴赞,那会是谁?渔阳公主似乎没这个财力,也不可能那么有先见之明,早早预备下训练有素的手下吧?”
步青衣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几人齐齐望向身后,而那些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人意识到行踪暴露,竟然不再躲藏,突然加速向一行人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