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步青衣平白无故说多了个蓝颜知己,墨归是不信的。然而此时亲眼所见,也由不得他不信——时同醉穿着一身朴素衣衫,乍一看去毫不起眼,但稍作观察就会发现,这是一位经历丰富但十分低调,睿智而又不失雍和的聪明人。
方方面面,还真就符合步青衣的择友标准,与陆景弈有那么几分相似,气场上却更加平易近人。
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搞出这么一位蓝颜知己?
时同醉并未过多在意墨归的打量目光,他回身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商队暂时停下。
“看样子,步姑娘的路程是被这座山挡住了。这就是我之前对你说过,匪患相当严重的一段路,想要平安通过并不容易。”
步青衣稍稍歪头,看向时同醉身后的商队。他这一队人马约有二三十人,一辆马车,八辆拉货的车,携带辎重货物可见不少。
收回视线,步青衣低声问道:“时老板既然知道此处有悍匪,还敢带着这么多货物前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平安通过?”
“不瞒不姑娘,我还真有办法。”
时同醉神神秘秘一眨眼,而后招手叫来一个小童,从小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翻出两只铃铛交给步青衣。
“步姑娘且把这铃铛挂在车上,等下连人带车跟随在我车队之后,运气不差的话便可顺利通过。”
步青衣低头细看手中两只铃铛,每一只都有手掌大,黄铜所铸,外身上用朱砂写着天元二字,稍微一晃便叮当作响,铃声清脆悦耳。
不等步青衣询问,时同醉主动补充道:“天元是我在都城所开棋社的名字。”
“原来时老板不止经营杂货生意,也是手谈上的大家。”步青衣后退半步,微微侧身,“我就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等过了山谷,我得找时间好好和时老板谈谈,总觉得时老板是个深不可测的能人,不想办法好好巴结实在太可惜了。”
时同醉笑着挥挥手,目送步青衣和墨归二人折返回马车边。
步青衣这边两车两马,以防万一,她和墨归在前面骑马,其他人等进入车厢内,两只铃铛分别挂在车厢角檐上,风一吹叮当作响。
时同醉的车队先行进入山谷,步青衣等人车马紧随其后。山谷狭长,两侧峭壁险峻,车马只能排成一行,无法并列通过。行至约一里地处,山势稍缓,隐约可见几个人藏在山石之后,只露出脑袋向下观察众人。
通常来讲,能放出十余人作为前哨,那么其总体人数必然不在百人之下。步青衣悄然握紧袖中短剑,屏息凝神,做好准备随时出手应对袭击的敌人。
又一里,峭壁之上人影明显增多。步青衣余光瞥见数十块巨石排列在山顶,只要稍微有人一推就会顺着峭壁滚落,届时山谷中行走的无论是人马车,势必都会被砸成一滩烂泥。
这帮亡命之徒果然肆无忌惮,全然不把人命放在眼中,与他们发生冲突会是个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
时同醉这两只铃铛真的能保他们平安通过吗?步青衣不禁有些怀疑,却又觉得时同醉不太可能说谎——他是个商人,每一批货物都是他的半条命,恐怕没人比他更在乎此行安全与否。
直至走到山谷半路,步青衣始终警惕着那些杀伤力极大的山石,但那些山石一直纹丝不动,躲在山石后面的人也没有任何举动。待到前面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山谷出口时,突然从两侧杀出一队背着环首刀的山匪,横栏在队伍最前面。
“有段日子不见了,时老板。”山匪头目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痞里痞气朝时同醉一抱拳,听语气似乎与时同醉颇为熟悉。
似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出的时同醉坐在马车前,见到头目走来便示意车队停下,独自跳下马车拱手迎上前去:“陈老大这是想我了,还是想我的酒了?劳您大驾亲自出来相迎,怕是我车上这些酒全搬出来,都不够用来表示感谢的。”
陈老大摆摆手:“时老板怎么跟我还客气上了呢?你上个月运来的那一车酒兄弟们还没喝完,我出来就是为了亲口跟你道个谢——哎呦,有生人?后面那几位可都是新面孔啊!”
陈老大话说一半,突然探头向步青衣等人方向望来,步青衣心里那根弦立刻紧绷。
时同醉没有回头,言谈举止十分自然:“是我家亲属,这些年一直在帝都看铺子,今年头一次回去。”
“亲属吗?看起来不太像啊!”陈老大目光越过时同醉,向前走了几步,眯起眼睛盯着步青衣不停打量,“那姑娘也是你亲属?啧啧,模样挺俊的,就是……怎么说呢,这一脸的杀气,看着太凶了些。时老板,既然是你家亲属,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步青衣远远听到陈老大的话,尴尬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倒是身侧的墨归乐不可支:“这山匪居然真是个睁眼瞎。”
“怎么不一口唾沫呛死你呢?”步青衣狠狠瞪他一眼。
二人抬杠的功夫,陈老大已经和时同醉一前一后走到马车前。陈老大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看着步青衣笑道:“丫头,许了人家没有?喜不喜欢哥哥这山谷里的风光?要是喜欢,就在哥哥这里找个男人安家落户,以后吃香喝辣岂不好过你天天操劳开什么店?”
还真让受伤的行者说中了。
步青衣自认倒霉,正犹豫该怎么接陈老大的问话时,一旁的墨归淡淡开了口:“陈老大误会了,与时老板有亲属关系的是我,这位是在下内人。”
“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人家了?可惜,可惜了。”陈老大嘴上道着可惜,目光却还肆无忌惮游走在步青衣身上,没话找话随口问道,“你和时老板是什么亲属啊?我看你们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远亲吗?还是在这里编瞎话逗老子玩儿呢?”
墨归瞥了时同醉一眼,步青衣立刻觉察不妙,料到他定然是又憋出了什么坏点子。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阻拦,墨归已经把话说出口。
“我和时老板还真是远亲,论起辈分来,他还得叫我一声舅爷呢。”
扑哧。
身后马车里传来一阵强忍的笑声。
步青衣翻了翻白眼,知道墨归这是借机占时同醉的便宜,面对陈老大却也只能随声附和:“只是他这舅爷太不争气,做生意不行,读书不行,干什么什么不行,吃什么什么没够,就是个酒囊饭袋。”
“不是都说了吗?家丑不可外扬。在家里骂我几句跟我撒撒娇也就罢了,怎么到外面也这么口无遮拦?”墨归佯装愠怒。
扑哧。
后面车厢里又是一阵笑声,比之前更大。
步青衣差点把牙齿咬碎,凶巴巴瞪他一眼再也不说话——说多了怕是又会给他机会,指不定怎么拿她开涮呢。
陈老大看着二人斗嘴,惋惜摇了摇头:“看出来了,这是真夫妻,感情还挺好的,拆是拆不动喽!”
这山匪真是个瞎子!
步青衣难得认同一次墨归的评价。
陈老大似乎没有为难众人的意思,转头拍了拍时同醉肩膀:“时老板啊,下次有新面孔跟着你好歹早点给我打个招呼。你是不知道啊,朝廷那边有人花大价钱买几颗人头,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怨。你说,要是这几个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混过去,之后朝廷来找我算账,我能怎么办?拿了人家的钱,我总得替人家办事,对吧对吧?”
朝廷?
步青衣和墨归迅速对视一眼,故作不经意问道:“陈老大可知道朝廷要的是什么人的脑袋?为了什么?若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好歹心里有个底,把消息给陈老大递过来,也算是交个朋友。”
陈老大吐了嘴里的稻草,骂了一句脏话:“奶奶的,朝廷也没跟我细说呀!就派来个人告诉我留意什么青什么的郡主,还有一个什么世子,连个画像都不给我,让老子上哪里找去?你们要是碰上了可一定要给我消息,谢礼什么的都好说!”
“时辰不早了,再聊一会儿天都要黑了,还是赶紧些吧。”时同醉轻咳一声,故作亲昵的拍了拍陈老大手臂,“陈老大,等哪天我有时间再过来,给你送两坛我爹藏的好酒,您可一定要等着我。”
陈老大退到一边,胡乱摆摆手:“行了,你们赶紧走吧,我那边火上还烤着狍子呢!时老板,不送了啊!”
一番有惊无险的交涉后,时同醉和步青衣等人终于能顺利上路。排成一长列的车马缓缓向出口前行,所有人都放下心以为再无后顾之忧,却未曾料到,陈老大一直负着手,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直至消失。
挂在陈老大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冰冰的轻蔑:“还真以为我没看出来吗?把老子当傻子,我看他们才是傻子!”
身边的手下茫然不解:“大当家的,你认识时老板那几位亲戚?”
“亲戚?他一个异国人哪来的西平亲戚?你再看那对儿男女,腰背挺直目光锐利,都是习武之人,根本不是做生意的。”
“那他们……”
“他们是谁还用问吗?真是个猪脑子。”陈老大对手下一声痛骂,继而勾了勾手指示意手下靠近,小声道,“你马上到最近的县衙给我跑一趟,让他们知会那位大人,就说青襄郡主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