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甚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面具下一双狭长宁静的眸子定定的瞧着他。
聂隐后背一层冷汗,心下千回百转。
是他猜错,公子觉得他能力不足而恼怒了?
还是他猜对,公子的秘密被人知晓恼羞成怒了?
“聂隐。”江甚淡淡唤了一声,连字眼都是凉的。
聂隐眼看着自额间滑落一滴冷汗,落入手边的毯子里,转瞬即逝,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在了谷底。
“属下在。”
“聂阁是以你的姓氏命名,相信这么多年,有许多聂姓的来找你攀亲吧?”
江甚突然问了句与此事无关的问题,聂隐努力跟上他的思维,应道:“的确如此。”
还不止,前来攀亲的那些人里,还有当年将他抛弃的家人,只是聂隐如今容貌大变,就算是生养他的父母站在面前,也绝认不出来。
聂隐看着这些笑容谄媚的,名义上的亲人,不住冷笑。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他几乎把头磕破,也没能求来他们的心软。
就因为他生来无法御蛊,便无情将他抛弃。
眼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身体羸弱,看着就没几日好活的少年,如今已经一跃成为名动九州的聂阁东家了呢?
聂隐曾在年少时发过誓,若有朝一日他能成事,定要让他的父母族人看到,让他们悔到青肠!
可这一年又一年的磨炼,他如愿成为人上人,年少时刻在心底的念头却越来越浅。
有点没意思,就算他们后悔了又如何?
以那些人的趋炎附势,是绝对不会放弃他这颗‘大树’攀附,他们大可以表面恭维,再背地里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何必呢。
因此,聂隐在见到自己亲生父母前来攀亲时,平静的像处理其他攀附的人一般,给了两块金元宝,打发要饭子一般给打发了。
双亲离去的那天,聂隐站在窗口,看着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将金元宝捧在手心里,脸上是既得意又失落的表情。
聂隐几乎可以猜到他们得意在哪儿,失落又在哪儿。
无非是得意自己还能从聂阁这儿得到两块金元宝,但真可惜,也只有这两块金元宝。
聂隐无声轻笑,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看淡。
从此后,更一心一意赴在聂阁的大小事务上,再无二心。
公子为何突然提这茬?
“若我没记错,你族人是巫蛊家聂家的分支是吧?”
江甚依旧云淡风轻,聂隐半点不漏,全盘托出:“其实说是巫蛊聂家,也不尽然,我们那一族离真正的聂家还很远,相当于……远方亲戚那一种,巫蛊的核心一直握在聂贤一家的手中,是世代相传的,我们这些姓聂的,无非懂些皮毛。”
聂隐说道自己族人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远方亲戚’这个鲜明的比喻。
西周有三大传奇,巫蛊聂家,赶尸洪家,机关墨家。
其中巫蛊最为人知,但甚少有人知晓,巫蛊聂家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被赶出西周,至今去向不明。
剩下的那一小批聂家遗留下来的‘远方亲戚’,一家子里能出一个天生御蛊的苗子,便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据说仅凭一个御蛊人,一家子都能从麻雀变凤凰,但到底怎么个‘变’法儿,便无从得知了。
聂隐当年是承载了他们族人的希望诞生的,但生下来却是个病秧子,没有御蛊的能力不说,还月月靠药材蓄着命儿,于是他十岁那年,便被亲人无情抛弃。
大概他们也没想到,聂隐能存活至今。
说起来,聂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遇到公子后的那段经历……
有些走神,聂隐眨了眨眼,将思绪拉回来,见江甚许久不说话,不由得想到当年他脱胎换骨一事。
十岁,记忆正是模糊的时候,聂隐只隐约记得,公子找来了一大桶的药材,气味很难闻,让他泡在里头,泡足七天七夜。
七天后,聂隐再出门时,见到公子面上露出了他见到的第一个笑容。
十岁的小聂隐似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跑到水边,俯下 身去看。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少年五官清晰,鼻根挺直,唇珠愚钝,搭配在整张脸上,生生透出一股朴实的少年气。
不丑,也不俊,普普通通的模样,丢到人群里便再也找不着。
小聂隐怪叫一声,指着水面道:“这里头的是谁?”
小公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你啊。”
自此后,聂隐改头换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的脸,竟一丝感觉都没有。
聂隐不在意容貌丑俊,毕竟他本来的模样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相比之下,这比原来敦厚结实的身体令他欢喜的不得了。
习惯了走两步便开始喘不停的破败身子,如今这幅身体跑个十来里都不费劲儿。
聂隐心思纯粹,他觉得,公子给了他新生,他便是要替他卖命的。
他已经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锅的准备,哪知公子在只教他基本功的三年后,将聂阁丢给他,并从西周消失。
说起来,他并不了解公子,十多年的记忆空白,导致聂隐下意识对江甚抱有神秘的揣测。
看他时,也总是犹豫不定的试探。
一如此时,江甚一直不说话,聂隐便坐立难安。
“这些年前来攀亲的姓聂的人里,有没有一些值得注意的?”
就在聂隐焦躁不安快要撑不住之际,江甚总算出声,聂隐悄悄抹了把汗,回道:“有,都记录在册了,公子若要看,我这就去拿。”
打理聂阁这么多年,聂隐在商场摸打滚爬,自然也多少猜出公子创建聂阁时,为何采用的他的姓氏了。
他是想吸引巫蛊聂家的人前来,当然指的不是些姓聂的‘远方亲戚’,而是真正的,能够接近巫蛊核心的聂家人。
江甚摆了摆手:“不急,此事先放放,你先送一封请柬给荣亲王府,并且,广而告之,这一次聂阁的拍卖会在大燕分部举行。”
聂隐应承下来:“这次拍卖会公子可也要到场?”
“恩。”江甚话少的可怜。
照理说,聂隐不该再多问,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在江甚即将起身离去时,问出憋闷在心中已久的疑惑:“所以公子,您真的是雍王韩不周么?”
江甚掀起眼皮子看他,回答的叫聂隐一阵头皮发麻。
“你猜。”
聂隐在其走后,忍住抓挠的冲动,转头对着掌柜的道:“去查!我就不信了,我会查不到证实公子身份的证据!”
这可是关乎到在公子心中他能力定位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