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是景问所赠,他清楚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不辜负拾翠的一番心意。
关于揭穿燕元期的真实身份,他与燕卿卿都势在必行。
洛丞相是运气好,恰好在这条路上的关键处。
景问为了他的病症,苦苦研制了半年,才得此一颗丹药,所幸,一切都往希望的方向发展。
燕卿卿端来个矮凳,坐在洛丞相的床榻边,眸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
“洛丞相对当今圣上,也便是燕元期的身世,知道多少?”
洛丞相昏睡半年,将将苏醒,身体各项机能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尤其是脑子,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口中所说的‘陛下’,是燕元期。
“高宗……”
他缓缓出声,嗓子哑的厉害。
燕卿卿示意拣玉倒杯茶来,拣玉连忙会意,迅速倒了杯水端到洛丞相面前。
洛丞相也不客气,接过一饮而尽,嗓子这才说得出话来。
“高宗薨逝了?”他问。
燕卿卿提起此事,面不改色:“嗯,洛丞相昏睡半年,自然不知大燕的江山已经易主,我父皇迷信长生之道,自己把自己给害死了。”
咎由自取。
高宗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哪一处值得燕卿卿为他心软。
撇开血缘关系,父女羁绊不谈,她个人甚至是憎恶高宗的。
洛丞相很快接受这个消息,他沉吟片刻,知道自己昏睡半年之久,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自家人,而是这位十四公主,心中便清楚,若不是她,他不可能苏醒的这么快。
同时也知,她不会无缘无故相救,她的出手搭救是要有相对应报酬的。
“十四公主是想知道四殿……陛下的身世?”洛丞相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这称呼已经不对,连忙改口。
燕卿卿点头,毫不避讳:“我知道您知情。”
洛丞相略显苍黄的面色逐渐凝重下来,他语出惊人。
“何止是知情,若不是此事,我也不至于入狱遇袭……”
屋内烛火摇曳,随着灯影憧憧间,记忆被扯回半年前。
彼时,正逢群雄争龙。
高宗身体式微,苏太师借机提起册立太子一事,宛若在一派平静的湖里投掷了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间,暗涌的各方势力开始提到明面上,你撕我扯,姿态好不难看。
洛丞相一直中意自家外甥燕商期,他妹妹红颜薄命,在生下燕商期后便香消玉殒,好在抚养燕商期长大的淑妃是拿真心对他的,将其保护的很好,娘家洪太保一家也是有意替燕商期争上一争的。
种种条件摆在这里,洛丞相也动了心,他陡然想到二十多年前无意间撞见的一桩秘密。
那晚他接了自家妹妹宜妃的宣召入宫,恰好途径舒宁宫,见里头灯火通明,从宫人的话中得知贤妃在生产,本不是件值得注意的事,偏偏叫他看见贤妃的贴身嬷嬷抄了小路,怀中抱着个婴孩儿,匆匆由后门入了舒宁宫。
当时洛丞相的心中便咯噔一声,他前脚路过舒宁宫时,贤妃还在生产,那这嬷嬷怀里抱的孩子是谁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成型,洛丞相呼吸都刻意放缓下来,放眼前朝,狸猫换太子的前例不是没有,但下场无一不凄惨。
贤妃,当真是要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不知出于某种心理,洛丞相避开眼目,也打后门溜进了坤宁宫,进来时,恰好听到贤妃对佛陀圣手承诺的那一句。
‘圣手不必害怕,本宫只想求圣手隐瞒,就当您接生的,是个皇子,为表感激,本宫可承诺佛陀圣手一个条件’。
当即便证实了猜想,他心中震惊,却也知晓此事不宜过多掺和,悄悄淡出舒宁宫前,还曾回头看一眼,高宗正从佛陀圣手的手中接过‘小皇子’。
洛丞相不成想,二十多年前无意间撞破的秘密,会在二十年后至关重要。
他一心想着,若是能寻到当年贤妃狸猫换太子的有力证据,那么四皇子燕元期便要退出这场党争之战。
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便先从燕元期入手。
可他不曾料到,他第一个入手的对象挑选错了。
燕元期,从来都不是个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纯良无害的人,之后接连发生的事情仿若噩梦。
先是被诬陷与接待宴上的刺客有关,疑似通敌叛国,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能说,便被下狱。
后刑部之乱,有一黑衣蒙面人出现在面前,照着他两边太阳穴便狠狠砸下去。
昏迷之前,洛丞相曾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去。
天意弄人,出事半年后的今日,大燕的十四公主又拿着一颗丹药入丞相府,将他从无边黑暗中唤醒。
“造化弄人,今大燕的龙椅,竟落到了个外姓人手上。”
烛光下,洛丞相似哀似怨的叹了口气,缓缓感慨一句。
燕卿卿眸光熠熠,她将洛丞相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后直挑重心:“贤妃生产那晚知晓此事内幕的人,是不是全没了?”
毕竟这秘密滔天,多一人知晓,便多一份泄露的危险。
以贤妃的处事风格,是绝对不会留下任何隐患的。
佛陀圣手已经被困于上从山,不足为患,但剩下的宫人们,便难说了。
果不其然,洛丞相闻言道:“我半年前为了帮五皇子争一线希望,特意深入调查,但凡是涉及到当晚生产事件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
燕卿卿眸色一暗,正可惜时,又听洛丞相继续道:“不过,有一个漏网之鱼。”
“谁?”
“替贤妃接生的稳婆,也是贤妃从老家带来的张嬷嬷,贤妃顾念主仆情意,只给了银子,将此人的奴籍从宫中销毁,送出宫去了,当初我正欲深入调查,便出了事,并且,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她还在世否。”
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但到底是一丝线索。
燕卿卿目的达成,景问这花费了半年功夫制成的丹药也的确没有妄费,到底是确定了方向。
她暗暗长吁口气,起身告辞:“丞相多加保重,如今的大燕君主不比之前,少年成君,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提醒大人一句,若是能走,尽量离这京师越远越好,在上头还不知道你醒来之前。”
她说着顿了顿,声线微哑:“您是我外公的学生,他老人家这辈子没能看到国泰民安,抱憾而终,想必更不希望他的学生们再去争个鱼死网破,你们平安活着,便是他平生最大的夙愿了。”
洛丞相在听到‘抱憾而终’四个字时,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因衰老而塌陷的眼窝深邃,悲伤纷至沓来。
他目送着燕卿卿离去,声音旋在空气中,久久未落。
“望公主,也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