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森昏昏沉沉的被人抬了起来,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得救的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却深深的刻下了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熟悉到……让他甚至怀疑,那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竟然是她?
又是她。
直到他被人抬出刑房的那一刻,他的视线努力地朝着凌小悠看了过去。
模糊的眼瞳渐渐变得清晰。
如浑浊尘沙沉淀之后,依稀的清澈。
她的身形似乎更加消瘦,单薄了。
她……没有好好养病吗?
腿,她的腿……会好一点了吗?
可没等他看清楚,眼前却是一黑,那种疼痛的疲惫便已经让他不省人事了。
“小五,你没事吧?我抱你出去。”
乔彴见凌小悠的脸色不好,赶紧躬身将她小心的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四哥,你说他不会死了吧?”
凌小悠的手指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襟,乔彴低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他只是疼的晕过去了,别怕。”
可当他抱着自家妹妹要走出去的时候,手臂却被她一把捏住。
“等一下。”凌小悠说完这话,嘴角便紧抿着,目光惊惧却又有着几分倔强的朝着这个幽暗又充满污秽的刑房看了看。
各种严苛的刑具被或被挂在墙上,或被放在角落里。
只有摆放在中间的刑具才是被用过不久的,那上面散发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已经发黑的血液凝固在其中的缝隙里。
丝丝缕缕的光斑照在上面,却是暗黑中透着一丝殷红。
而距离她最近的地方,还放着一条鞭子。
鞭子上沾染的血还是红色的,新鲜到扬起鞭子甩在地上,甚至还能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痕。
不用说,这多半是徐文森的血。
“小五……”
乔彴想要说什么,可感觉到自家妹妹在他怀里那一阵阵的颤抖,却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咽在了喉咙口,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一丝安慰。
此刻的乔彴后悔带她来了。
他又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忽视了现在的乔霸花已经忘记了战场上的血腥。
“把眼睛闭上,别看。”
他的声音略有些哽咽的响起,心口都跟着收缩抽搐着。
乔彴曾经唯一一次见到自家妹妹脆弱无助到大哭的时候,就是乔霸花七岁那年……
她第一次动手杀了人。
整整一个月,她整整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也似乎从那之后,她的性子都变了。
明明是个娇气可人的小姑娘,但那份柔弱和怯怕却消失了。
她不再轻易说疼,不再难过流泪,那单薄的身体硬生生的练出了一身的“钢筋铁骨”。把那么一点点的女孩子气都练没了,身上的伤疤也许都比他这个做哥哥的多。
仔细想想,乔彴突然觉得亏欠这个妹妹的太多了。
说实话,他并不是不疼这个妹妹,可相比之下,他的嫉妒要更多一点。
如果要说出原因的话,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因为他的原因很简单,乔霸花是乔家最小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孩。
三岁丧母,在她的脑海中甚至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父亲对她感到愧疚,因为她没有感受过母亲的爱。
家中长辈娇惯她,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更多的是用来疼的。
可他呢?
他也只比乔霸花大了一岁而已。
他对母亲的印象几乎是和乔霸花一样的模糊,可就因为他是一个男孩,要承受的就更多。
这种感觉并非是一种怨恨,但却在他的心里隐隐的有着一个过不去的坎,别别扭扭的维系着他们兄妹本就不亲厚的感情。
可如今——
他突然开始憎恨自己心中的狭隘。
而他这样的改变,却是因为这将近一个月的接触。
此刻的他们更像是亲生的兄妹了。
“走吧。”
凌小悠捂着胸口将这两个字说了出来,而当她将眼睛闭上的那一刻,眼眶发涩,隐隐刺痛。
她突然感觉自己十分恶心。
“小将军饶命,小将军饶命……”
乔栋见他们从刑房里出来了,那只粗壮的大腿直接踢在了牢头的肚子上。
“你还敢信口胡言?就算我们乔家和徐家有恩怨,我们也不会找人做这种下作的勾当。你们这些衙差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应该奉公职守,竟然贪恋钱财就做出这等草菅人命的事情。还敢抹黑我们乔家?简直找死。
来人,把这死牢里的衙役全部给我收押。这案子没完,不得有人探视,不得与外面有任何联络。虎卫听令,从现在开始,驻守死牢。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有任何问题,让他们来找我。”
听见乔栋的话,凌小悠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看着那个被人架出去的牢头,她声音清徐的说道:“那么会给别人看面相,你就当真没有想过,你会死在这里所有死囚的前面?”
那牢头顿时被吓尿了,从凌小悠进了死牢那一刻他就认出了她。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天来死牢看徐文森的两个贵人,竟然是乔家人?
而这个女人还是成为闽州城谈资的那个乔家女儿,为了一个男人而跳城楼的将军府小姐。
此刻这牢头悔的肠子都快断了。
要知道这位小姐对徐文森情深至此,甚至还来死牢看过徐文森,他怎么也不敢干这种事啊?
“小姐,这真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受人指使,饶命啊,饶命啊……”
凌小悠冷冷的看着那人被拖走了,听着他扯着脖子哭喊着,嘶吼着,从饶命到破口大骂……
再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要说愧疚,她凌小悠对徐文森是有那么一丝的惭愧。
可对于这个牢头——
贪心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如果他不要那些钱,就不会惹来这样的祸事。
要知道在这个死牢里,又有多少冤魂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如今——
也不过是要他偿命而已。
任由乔彴抱着她,走向那间对她来说并不算陌生的牢房前。
银发美颜,清冷而幽微。
哪怕是一帧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不带滤镜的镜头掠过去,都完美舔颜到令人注目神往。
第一公子,这貌美俊朗真是名不虚传。
一顾倾城,二顾倾心。
美男在前,果然很有治愈力。
刚刚凌小悠那隐隐作呕又负能量的感觉,都跟着舒坦了不少。
只不过……
这半月之后的再见,除了他依旧端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似雪侵不透,霜摧不折之外——
就算他的样貌再好,可这衣衫已经不复之前雅色。
不过这种种狼狈,倒是让他那一身江湖游医打扮的“仙儿气”变的更加接地气了。
凌小悠看着他闭合的双眼,嘴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地说道:“师父,我们又见面了,徒儿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