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院外又在飘着雪,不算大,老者在门口看着棋盘,手中的棋子不停转动,手中的茶杯的热气扑面而来,这个不用说,又在解残局,没有先生的日子,阿喃还未适应过来,只是在墙角练着昨日三师父新教的“拔刀术”,看样子,想来已经练了许多次。
“阿喃,可会?”老人指了指面前的棋局。
少年缓缓收木刀于鞘中,看了眼老者所指的方向,往前凑了凑,轻点了点头。
“这儿。”少年拿起棋盒里的一白子,没有思索,便放到了棋盘上。
“那若是这样呢?”老头将黑棋换了几个方位,再问少年。
少年又拿起一子,但这次似乎想的时辰要长一点,但仍阻挡不了阿喃落子。
“手挺黑呀,这么损的招儿。”老人抬头看了看少年,自顾自地说着,眼睛却丝毫没有诧异,因为他知道,阿喃的棋艺应与那先生有关。
少年每次落子都是选的下下策,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亏敌人一千。
老头下了一辈子的棋,从未见过如此“流氓”的下法,这也让前梁大国手一时间有些慌乱,毕竟,他对面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少年,而是背后的人。
“哪儿学的?”老者有意没意的说着,像是一句搭嘴话。
少年默不作声,因为先生说过,之前自己所有看过的书,都不能跟别人提起,所有人。
两者没话说,只有拿棋子说话。
虽说少年看过《阴阳》,但只粗略看了一半,没深究,比起一般五六年的棋手要好些,但与大国手相比,终是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虽说开始的几颗落子很精彩,但后面的皆被老头狠狠堵死,断了生路。
“你我的棋,看起来一样,其实……又不一样”老者覆棋于棋盒内,又缓缓说着:“你走的是棋术九流中的下三流,而我走的,却是上三流。”
棋中的下三流可以说是暗处冷箭,狠辣果决,于死路中给对方挖死路,世人又称“阴谋”,而上三流讲究的是纵横变化,光明正大,于死路中寻生路,又被称为“阳谋”。
“其实说来说去,也逃不过一个‘变’字,当年若不是我太过迂腐,也不会……”老人独自说着,声音很小,只能自己听到。
少年看着神凝的老头。
“那本书,可有地方难懂?”老者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少年摸了摸怀里的书,想必老者说的是昨日三师父递给自己的那本。
“昨日夜晚看了几页,吐息了半个时辰,感觉没什么难懂的,就是……”少年摸着胸口,轻声说道:“练的时候胸口有点闷。”
“闷……是好事!”村长拿起旁桌的茶壶,缓缓倒茶于杯中,细抿了一口。
少年一头雾水。
“修桥嘛,都是很难的,你在这过程中,肯定要吃些苦的,但若桥修好了,便有数不清的益处。”老人看向棋盘,又拿起一子,落子星位。
少年站在老者面前,细细听着,虽然很努力,但始终不知道他口中的所说的“桥”到底是哪座?
于普通武者,若想成为一名卦师,就得在“金窍”上再修一座“浮生桥”,但这桥是说修好就能修好的吗?并不是,正如同老百姓那样,修石桥之前先将河水堵住,再另行修筑,这天道一途也是如此,要先将胸口里的那股天生精气掏出,再将这“浮生桥”筑在那儿,最后再引天地灵气于体内,便是跨进了卦师这扇门。
开始还好只是胸口很闷,到了后面精气越少,便会越疼,要想忍受,须有超过常人的强大意志力,而这也是为何大梁的卦师很少的原因。
“你先去吧,明日就不用去你三师父那儿。”老者缓缓说道。
“为何?”少年很费解。
“你三师父没跟你说?”老人看着少年。
阿喃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一个师父,你只能跟着他学习半月,要不然……”老人故意没说下去,若说出师父们为了他估计得打起来还了得?
少年无奈地点了点头,似乎不能像先生说的那样先练好刀,再练剑了。
“阿喃,跟我去后山。”一魁梧汉子从老者邻屋里走了出来,睡眼惺忪。
“三师父,去后山干嘛?”少年对着汉子,大声问道。
“没柴了,去砍柴!”汉子指了指铁匠炉,先上了路。
少年看了眼方脸汉子所指的方向,柴是满满的,回过神来,赶忙跟在三师父后面,这白茫茫的一片,很容易跟丢。
老头倚靠在木椅上,杯中的茶水已经冰冷,但仍是深深品了一口。
……
拂尘村后,烂柯山。
烂柯两个字却不是瞎编的,而是山的东面就刻有这几个大字,字是前梁体,洒脱恣意,立境深远,不可观透。
“三师父,这是哪儿?”少年已经来到山腰,这一路都是怪石铺路,何况背着一沉重的朴刀,走起来十分困难。
“烂柯山!”汉子高声答道。
“烂柯是什么意思啊?”少年这几日总是听到一些不懂的东西,看来,是要多看书了。
“眨眼变迁,便为烂柯。”
少年使劲儿地眨着眼,似想要看看这“烂柯”到底是什么样。
两人又走了很久,来到一片枯树林,汉子指了指前方,轻松地说着:“今日先将这一小块砍完。”
少年抬起头看了看,不算太多,可能一个时辰就可以砍完,便说了声可以。
“但……须拿这木刀砍完。”汉子指了指少年腰间那柄木刀,看样子,他认为很轻松。
少年怔在了原地,这一柄木刀想要砍树,岂不是异想天开,莫到时候树没砍断,刀先断了,这不是难为人,还是什么?
“三师父,这……”阿喃正准备说着不可能之类的话,却被汉子打断。
少年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照做。
阿喃走上前去,先摸了摸树的枝干,再凝神屏气,腰间反手抽刀,刀锋出鞘,将昨日三师父交给他的“拔刀术”灵活运用,风刃形成,却只在树干上留了一道浅痕。
阿喃并未泄气,再次拔刀术作底,《乱金柝》呼息起势,踏雪而起,一式《关山拦》中的“腰斩”将木刀嵌入枯树干中,显然,腰斩和拔刀术结合的威力要强得多。
少年满头大汗,这应该是来大汉这十几日学的所有,却连一颗枯树都砍不断,不禁低下了头。
汉子走了过去不自觉拍了拍少年肩膀,像是安慰,也像鼓励,虽然没有将树砍断,但能够将两式合二为一,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可想而知,这一八岁少年的心性已经远超同龄人许多了。
“来,这个给你。”汉子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递给了少年,挠着头,眯眼笑道:“那个……村长不是给了你本书吗?我……我呢,也别让人说太小气,这本书是我自己创的,你现在也可以练,若是以后入了洞天,拦江断海绰绰有余。”
方脸大汉面严心善,却是个孩子心性!
好吧,这不知是好久之后的事,但汉子相信,应该可以看到。
少年接过了书,看着封皮,顺着名字认真念道:“苦……陀。”
苦陀二字,最磨心志,锻筋骨,炼浑气,讲究的是实打实,半分马虎不得。
阿喃笑了起来,不论是半年前先生给的书,还是村长,或者是现在三师父给的书,都会笑,一种情不自禁的笑,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对他有好处的。
汉子摸了摸少年的头,正色说道:“来,我先练一遍给你看!”
汉子手提双刀,原地提步上前,在枯树间穿梭,就如飞鸿踏雪泥,愣是没留下一点脚印,又提刀及膝,浑力作势,一劈一砍只在呼吸之间,少年眼接不暇,这样一个魁梧汉子能在枯林灵活上下,刀未碰及树干半分,那得是下了多大的苦功?
但就在阿喃还在记上一个动作的时候,汉子已经提刀收鞘,正常吐息了。
无疑,少年或许能记住很多,但在这样一个极致的速度下,少年记不了,因为……根本看不清。
就在少年还在发怔的时候,轰的一声,眼前的枯树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原来方脸汉子真是来砍柴的!
“看得怎么样?”汉子看着少年的眼睛,轻轻问道。
少年摆头,却是记不了。
汉子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书,心旷道:“记不了没事儿,这不是有这个吗?”
“还有,练这个的时候切记不能偷懒,要按照这上面的一步一步来,求不得快。”
阿喃果断点头。
三师父总是这样,每次都会自己先练一遍,再将自己的心得说给少年,让他自己领会。
少年翻开了书,里面是歪歪扭扭的武式图,刚三师父所有的动作都有,但有些墨迹好像还未干,手刚碰到,就有墨迹沾上,阿喃轻轻吹干,将书抱得更紧了。
此书正是汉子昨夜挑灯所作,这是修改过的,经过半月前那位公子的点拨,才会在之前提了速度,因识字不多,只能画图,又怕少年看不懂,只能一笔一笔画好,这是粗汉子心里的一朵彩云,看起来离我们很远,但很软,软到了阿喃的心坎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