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怎么感觉有些头疼?”少年摸着脑袋,嘴里嚼着今晨刚钓的“龙须”。
“头疼?你看看你这是吃的第几条鱼了?”大朝寺摇晃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二、三、四……”阿喃伸出刚才捂头的手,数了数地上的鱼头骨,很认真地说道:“六条,没错,就是六条!”
“这鱼并非俗物,就算是修行有些年头的人一次吃上两条,就得休息几日,何况你这才刚跨进这扇门”,大朝寺还是没有表情,还是那样,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我已经锻体入品啦?”少年雀跃起来,书中说刚开“金窍”的人,至少也得要一年修行外体,简单来说就是锻炼体魄,但如今自己这么快就已经探得了武道一途,肯定是有何种机缘,但是何机缘?却不得而知,仔细一想也知道定与先生有关。
等等!先生说寻常武夫一次吃两条就已是极限,那自己所剩的时日岂不无多了?
少年脸憋的通红,想到自己还未给自己爹娘报仇就要去见他们,岂不是没出息了,他眼里里含着泪水,下意识摸了摸肚皮,唉!都怪自己贪吃,如果不吃这么多鱼,便不会有事,嘴里不时嘟囔着:先生为什么不早说?
声音虽小,但……男子还听得到。
“其实……也不要紧,只要你照咱家说的做,便无恙。”大朝寺指了指旁边的洱海,示意阿喃跳进去,“跳下去别动,一炷香后再上来!”
“先生,我不会!”少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希望年轻男子收回这句话。
“呼息法门都有章法,一炷香后再呼气出来,不是难事!”大朝寺说得云淡风轻。
少年无法辩驳,只得遵从,毕竟活下来,比任何事都重要。
阿喃寻了一海岸浅滩跳下,水中算不得冷,他用普通人的憋气方法,尽量用手捂住鼻子,才跳下去没多久便憋不住了,当他正要呼气时,想到了先生所说的话,便将《乱金柝》中自己所记的呼息法门全部运用,只为让自己憋的气足够久,不过别说,还真有用,没多大功夫就已过了半柱香,,等他想呼气时,便将体内真气流转,这对于他,已经不是难事,在水中,他似乎能感受到游动的鱼吐着气泡的声音,水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特别慢。
一柱香后……
大朝寺仍未见少年起来,正准备起身,少年突然扑通一声从海里钻出,笑脸盈盈,手里还捉了条小“龙须”,男子这才将身子撤回来。
“你看!先生。”少年将手中的鱼给年轻男子晃了晃,才上了岸。
少年将湿透的衣服挤干,挂在了树杈上,本想着光着身子就在海里多憋会儿,正准备再去的时候,发现岸旁多了一件素净白衣,少年拿起来跟自己比了比,发现刚刚好,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穿上吧,咱家刚去做了套衣服,多买了些料子,便叫那人多给你也做了一套。”男子掸了掸自己新衣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少年用手在白衣上缓缓地摩挲着,若放在以前,是一辈子都不会穿得上这种衣服,一颗珍珠从眼里蹦了出来,滴到白衣上,留下了浅浅的泪痕,阿喃极力将头低着,好似这样,就不会被旁人看到。
“《桃山枝》的招式可还记得?”男子躺在洱海畔的石礁上,等少年穿好衣裳后,才询问前几日交给他的功课。
《桃山枝》只是一本普通剑谱,威力不算太大,但招式繁多,记的东西特别复杂,如果说,能将此谱参透,那修习其它也就易如反掌。
“记得!”少年没有犹豫,马上回答。
“那好!”大朝寺右手一挥,旁边的黑槐沙沙作响,一小截槐枝从林中飞了出来,落到了少年手中,男子将手收回,又从怀里拿出了个木偶,丢在地上,又一记云手拍地,木偶瞬间变得与少年一般高,手里持着柄木剑。
“这几日你就跟它过招,将它打赢,再走不迟!”大朝寺向后纵身一跃,便到了洱海边的一座山顶之上,只留下阿喃和木偶在洱海畔边。
“不是说明日便离去吗?”少年向男子飞去的一方大声喊道。
无人应答。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等先生走后,少年抬手向木偶刺去,木头人与之动作一致,根本找不到任何差别,两者在海边打了几百个回合,但……终是没个结果,只有最后少年累了,才悻悻地离去,想着如果连一个木偶都打不过的话,那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杀了仇人?
接下来的几日,阿喃一天比一天勤勉,扎马步时肩上挂的石块已不是简单的几斤重,脚上绑着几个装满沙子的口袋,围着海岸边从南到北跑几个回合,在一手制棋盘上与木偶手谈,在水中憋气现在已经增加到了三炷香,但唯独与“木头”比试,毫无进展。晨时研武谱,傍时观棋谱,当然,这深夜的占星之术也不能落下,总之,在一天里,少年很累,但……他却很钟情于这种累。
一月后……
“阿喃,走啦!”高大男子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白衣少年捧着一本书悬在一小山头观阅,虽未长高,但比以前结实了许多,清风徐来,吹得阿喃手中的书胡乱翻页。
少年听到传来的声音,直接从小山头跃下,连忙跑来,而至高大男子身前。
“先生,我还未打赢‘木头’呢,不能走!”少年有些无奈,但事实,确是如此。
少年口中的“木头”,正是去年那只木偶,随着阿喃的进步,木偶也在进步,好像少年永远是在与另一个他对打,永远赢不了。
“不必了,你已经赢了。”男子低腰对着少年轻语道。
少年摸不着头脑。
“走吧!”
少年不敢问去路,只能说好。
在洱海呆了月余,少年已然在“四品手”里站稳脚跟,不会有以前随时跌境的可能,更何况这《桃山枝》也已练熟,有了自己的见解,于自己,他确实是赢了。
益州果郡,莲心观。
崇州之南便是益州,因为当地人虔心礼教,所以寺庙、道观、僧庵特别多,而大梁四道观之一的莲心观就建于此处。
大朝寺与阿喃来到此处,看见一扫地小道在庭内扫着昨夜袭来的白雪,雪不厚,但夹杂着已然腐败的落叶,特别难扫,但当这道士扫帚一挥,便是一阵雪扬,所过之处,干净如初。
“敢问道长,菩提道人可在观内?”大朝寺朝着那小道士走去,停在他面前,缓缓说道。
小道士本是正常扫地,当听到这句话时扫帚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作揖礼道:“居士姓甚?”
“谢。”大朝寺如实答道。
“谢居士,道祖吩咐过,您进去吧,就在明镜堂。”小道士正说着,突然一只小脑袋从高大男子身后探了出来,仍是笑意相迎,未做阻拦。
“道长好!我姓王,他是我先生。”阿喃模着大朝寺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
“王居士也一样,进去吧!”小道士笑了起来,并非大笑,而是一种喜迎。
大朝寺拱手还礼,阿喃也跟着做起来,后踏雪朝着门内走去。
明镜堂。
“菩提道师可在?”大朝寺扣着门扉,齐声问道。
话毕,门开。
大朝寺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走了进去,当然,阿喃也跟在后面。
“谢师弟!你这……何时来的?”大朝寺口中的菩提道人或许有点不一样,至少长得就跟一般道师不同,他拖着臃肿的身子,想要抱住眼前这个高大男人,但……被拒绝了。
“道师,切莫乱了分寸。”大朝寺面无表情地说道。
“分寸,分寸,每次来你都这么说,你知道我在这儿有多无聊吗?你看看这,这是啥?”圆脸道士指了指手持的经书,叫苦道:“《道德经》!老子八岁就会背了,可师父他老人家就让我每日都在这儿守着,也没个人啥的,你这好不容易来了,总不可能我俩还要讲点儿啥礼数吧?”
好吧,这才是“菩提道师”的真实模样,当然,也就他俩在,才敢这么“放肆”。
“菩提道师,咱家给你说点儿正事。”大朝寺拍了拍身后的白衣少年。
道士光顾着看大朝寺,完全没有感受到少年的存在,阿喃怯生生地站出来,看到面前这一灰袍大汉,诺诺道:“道……道师好!”
“这就是你新收那徒弟?”灰袍低眉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白衣少年,“长得还行,但这根基……确实不怎么样,才是个‘四品手’,唉,可惜了师弟这一身修为。”
在灰袍眼里,就连这观里最差的一名道童都已入了周山,难道师弟入世朝堂当了大内官,脑子还变糊涂啦?
言之凿凿,皆是叹惋。
大朝寺笑而不语,一记仙人抚顶,少年头顶的红痣现了真容。
菩提道师虚着眼睛看向少年头顶,嘴里啧啧念道:“青羊观里的牛鼻子,都是些疯子。”
少年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灰袍道人。
道师假装没看见,抬头吹了声口哨,看了看头顶边上的大钟。
青羊观,亦是前大梁四国寺之一,只因观主“青衣道人”入朝做了小国师,十几年间本有无限光景,香客络绎不绝,但就在新帝登基后,双眼通红,在大殿高言:穹苍若倒,遍地王旗!
就这一句话,不仅断送了他的一生,就连那几百年的“家业”也未能幸免,如今的青羊观,除了几个念旧的老道士还时不时去看看,扫扫杂草,便没其他人了。
“青羊观都倒了,你……准备将他送去哪儿啊?”灰袍看着大朝寺看自己的眼神,连忙摆手,“别,我不收,这么蠢的弟子,我是从未收过!”
“当然……不会!”大朝寺浅笑着,指了指西边,“你那只青牛是不是刚产了一头牛犊?”
云岭青牛,通人性,可骑行,成年之后,直达灵虚,可撼山拦江,但十年只能产一头牛犊,十分珍贵。
“二位请回,我就说你来准没好事儿,还想打我‘福寿’的主意,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灰袍急忙跑在门前做出请人出门的样子,怒道:“不送。”
“希苦师兄!”年轻男子拱手持礼,样子不像玩笑。
这是从十几年前大朝寺离开到现在,大朝寺第一次叫灰袍师兄。
菩提道师手掸了掸衣袖,终是放了下来。
“胡玄已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灰袍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嘀咕着。
“昔日是他渡了我,”年轻男子看向西边,“何况以后,他才是棋手!”
灰袍像是听到了什么,便回头去看,但看向的,却是那名少年。
灰袍将小青牛牵了出来,没费多大劲,老牛像已经习惯。
“将手拿来。”菩提道师对着少年说道。
阿喃看了看身旁的年轻男子,没有阻拦,才伸了出去。
灰袍将少年伸出的手放在小牛犊头上,口中不知默念着什么,念完后,牛犊头顶多了一颗金豆,远处看,很耀眼。
“行了,你给取个名字!”灰袍双手叉着腰,慢慢说道。
“嗯……就叫‘铜板’吧!”少年低着头,摸着小牛犊的脑袋,好像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灰袍很无奈,摇了摇头,唉!取个名字都这么俗气,也对,哪能每个人都像我这般才华四溢!
……
大朝寺正要顺着石梯走下,少年牵着铜板紧跟在后面。
“共主已亡,你怎还要去趟这浑水,何不挥出那出世一剑,乘鹤归来?”灰袍终是个急性子,到了最后,还是把这句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棋已落子,回不了头!”年轻男子言语缥缈,响彻梯下山涧。
拣尽寒枝不肯栖,独坐高楼,尚与天下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