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隆冬时节,寒风凛冽,打在人脸上犹似刀割,生疼生疼的。
路上枯草遍地,绝少行人,远远看去,只有一个孤单人影,艰难前行。那人身影颀长挺拔,一身的素服布衣,也依旧遮不住眉宇间的傲岸之气。
一步一步艰难地爬行,“啾——啾——”几声鸟叫吸引了他的注意,慢慢扒开野草,一只麻雀横躺在草丛里,伸长脖子,声嘶力竭地叫着。
他缓缓捡起麻雀,仔细一看发现麻雀的翅膀受伤了,血肉模糊。他从怀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包扎好,又掰了些包袱里的馒头喂给麻雀。
麻雀吃饱后陡然有了精神,站在他的手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像在感谢救命之恩。
他看着它,微微一笑,说道:“以后一定要小心一点,照顾好自己。”
抬头一看,树上有一个鸟窝,于是,他爬上树,把麻雀放进窝里,又放了些碎馒头,才跳下树来。
他继续赶路,向树林深处走去。
在树林深处,一片翠柏掩映下,两座坟墓静静地垒着。
他远远地看见墓碑就停下了脚步,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才平复了心绪。
他走到两座土堆前,“噗通”直接跪下来,磕头,再磕,再磕……
接连磕了十余个头,直磕得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他强扯开嘴角,说道:“爹,娘,儿子不孝,儿子来看你们了。”
说完一记响头磕下,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土地,紧紧贴着,不愿抬起。
万物在这里静默,时间在这里停止,一切都虚化开来,只有一位少年,在这里伤心地痛哭流涕。
寒风仿佛在哭泣,落下了片片枯叶,卷起层层灰土。
那少年正是穆凌云,正愣愣地看着两座土堆。
穆凌云打开包袱,把带的贡品一一摆上,说道:“娘,我终于明白你临走前那句没说完的话了,我知道,你是让我好好活着。”
穆凌云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你放心,我再也不胡闹了,我一定好好活着。”
“爹,娘,我现在挺好的,住在平叔家里,什么都不缺,你们别担心我。”
“还有,爹,你千万别怪我呀,我,我现在还没有查清案情,不能帮你平反冤案,你,你耐心等等,不要怪我啊。”
“呵呵,爹,你自然不会怪我,你向来坚信‘清者自清’,哪里还管别人怎么说呢?”
“爹爹,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总不能老是这样混着吧。现在这个样子,我怕是什么都做不成,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去从军呀。”
“纵使不能出将入相,做一名普通的士卒,守卫疆土,聊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爹,娘,我要去从军了,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看你们?”
“你们,你们别太担心我。”
……
穆凌云回到城中,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商铺,只觉恍如隔世。
一切熟悉又陌生。
鼓乐声响起,穆凌云抬头看去,只见路口那边一行迎亲队伍走过,端的是仪仗宏大,气派非凡。
定睛细看,只见前面那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喜服的人好熟悉,似乎是东方良。
穆凌云想要上前几步去看,又恐别人认出自己,见面尴尬。
穆凌云站在僻静的角落里,只听得周围人感叹道:“看看人家,到底是侯府,好气派!”
“哼,人家东方侯府不气派,还有谁能气派呀?”
“是吗?那是你没看见以前,以前郑国公府才叫气派呢。”
“郑国公府?这是哪家呀?”
“哼,见识浅,想当年郑国公府小姐出嫁时整整一条街都封了,嫁妆都拉了几十车呢?”
“你年纪轻,不知道,就是后来的穆将军夫人。”有人压低了声音说。
“可惜了呀,当日风光无限,今日埋没荒土。”
“可惜什么?人活一世,能如那般风光一时也是好的。”
斯人已逝,可依旧留给世人说不尽的话题,让人津津乐道,追忆神往!
“嘿嘿,你呀,太年轻了,人前风光,背后辛酸。”
“辛酸?有什么好心酸的?他担心柴米油盐吗?他操心明天没饭吃吗?”这人指着迎亲的车队说道。
“东方侯府自然不担心这些,可是他不怕吗?他不怕步了穆将军的后尘?”
“哼,穆济海那是咎由自取,他包藏祸心。”
闻言,穆凌云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他强行按下心绪,故做淡定。
“你知道什么?你竟敢诬赖穆将军!”
“你竟敢诬赖朝廷……”
“你……”
“行了行了,车队都快要走完了,你们不看了?”
穆凌云不忍再听下去,转身离去。
听着热闹的鼓乐声,穆凌云自嘲地笑了笑:“几个月前,你我还是好兄弟,纵马驰骋,谈文比武,而今相望难相识!”
穆凌云回头看了看花轿,一时怅然,自思:令浠呀令浠,你才劝过我,如今,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也罢,东方良应该会好好待你的。
穆凌云仰首看天,悄声自问:人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能做什么呢?
如今,我能做些什么呢?
窗外,大雨哗哗地下着,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满身酒气的东方良摇摇晃晃地推开窗子,只见雨幕里一切都极为模糊,屋檐下贴着喜字的红灯笼散出微弱的光,若隐若现,好像快要熄灭了。
“夫君,这天也真是奇怪,明明上午艳阳高照,怎么到了晚上就风雨如磐了?”新娘说道。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东方良说道,身子有些摇晃。
东方良抬头想要看看月亮,只见天幕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遂叹了口气,心想:难道老天也同情我,下大雨来浇灌我满腹的愁绪?
新娘一脸娇羞地说:“夫君,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东方良踉跄地向内室走去,身子倾斜,险些就要摔倒。
新娘赶紧过来扶住他,说道:“夫君,慢点。”
东方良笑了笑,推开她,说道:“不用,我没喝醉。”
新娘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看了看东方良,很快再次搂紧了东方良。
沐春榭。
令浠倚靠着窗子,仰望天空,眼角悄悄地滑下两行泪。
令浠手托着下巴,向院子里看去,漆黑一片,只有屋檐下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这冰天雪地,凄风苦雨,树木受得住吗?来年可有重发之日?
这漫漫黑夜,不知何日过去,黎明会不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