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青看呆了,直到瞧见明承那一脸的红肿方有些明白,原来主子这是要卖惨。
纵使明太夫人在外人眼中是个铁面严明的女强人,可在这位大公子面前不过也只是个慈祥祖母,若是见他这般委屈样子,那还不软下心好好安慰一番。许久以前,明承没少用此等苦肉计,却也屡试不爽,两年不见,这套把戏竟然还没有忘。
不过,令青是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明承满身狼狈,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祠堂,高门威敞,明堂烛亮,只见明太夫人正襟危坐在众牌位下高设的太师椅上,表情威色,目光如炬,豆褐团花绣宽袍拢在身上,衬着她愈发严谨。
明朗和阳氏分站两旁,脸色凝重,偶尔互看一眼不过一瞬又收起无奈的瞳神,些许失落尽收眼底。
阳氏手中轻捻转珠,见到明承踉跄走来瞬间,指下动作猛然停住。
“祖母,我被坑骗了~”
身如飘零落叶脚下虚弱无力,眼神空洞无光泪点斑斑惹怜,嘴一撇,似是在外受够了委屈,情绪崩溃难自控!
明太夫人本是面若冰霜,当瞧见明承那般可怜模样时眉间忽而一颤,放下风度本欲起身去扶一把,可最后还是忍住继续稳坐在太师椅上,脸上舒缓和颜,嘴角下垂似有种望孙不成器的失落,颔首轻叹口气。
明承一瞧有效果,更是变本加厉,快走上前攀在明太夫人稳坐的太师椅扶手边,伸着脖子特意将脸扬的老高,假装抽嗫两声,说道,“您瞧瞧,孙儿被玄鹰军的人给打了!还逼迫孙儿报名参军……”
自己的孙儿脱去这层皮是个什么东西明太夫人最是清楚,如此一混世魔王不打旁人就算烧高香,如何还能被别人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河水稀奇倒流。
可瞧他脸上那红彤一片确实又是被扇留下的印记,似乎也不像是骗人,难不成真是玄鹰军的粗人见他失忆,存心刻意报复,而这封参军文书恰逢时机送来,也是为了气气明府自家人!
明太夫人心头一阵思量,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当目光再飘向明承时,理智立减半分,只觉眼前的孙儿太过可怜。
“伤这么重也不找奴才拿冰来敷敷~”手掌印清晰可见,明太夫人轻轻触在涨红的脸上心有不忍又匆匆收手。
这人也是下毒手了,明太夫人心里一阵疼惜,再多看两眼鼻头都要发酸了,可是,这掌印怎么越瞧越不对劲儿。
明太夫人褐瞳轻睨,转念思量,提着的心立刻安然放下。
“虽是吃了亏,好歹也算是长了教训,以后再出门记得带上仆人小厮。”明太夫人将宽袖轻甩,身子端起,收起刚才那副慈悲。
明承本还准备努努力哭上一把,可还没诉几句苦明太夫人便消了气。看来,祖母是真疼惜这个孙儿~明承暗暗自喜,再一次蒙混过关。
“见好就收”可是苦肉计的精髓所在,切莫蹬鼻子上脸,否则物极必反。
明承乖巧的吸了吸鼻子,抬起那双满目都是无辜单纯的星眼,顺从着点了点头,“孙儿记下了,今后可不敢再乱跑。”来时走的急,把佩剑扔给了令青,现在是该它登场的时候了,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招,令青机灵赶上前,明承瞧见继续道,“祖母,今儿出门其实是想将这柄剑卖了,可转悠一圈儿也没寻到买主。要不,就先存放在您那儿,反正以后也用不着。”
令青听罢,腿上无力赶紧下跪,看祖孙俩恢复和乐,叫她上来还以为会是什么好差,没想到竟说的是这事。
明承失忆是不记得许多事,可令青却不敢忘记她怀里抱着的这柄剑是何来历。
十岁便跟在苏游身边习武,十四岁入了玄鹰军,短短四年光景,因战功卓著成了军中少将。明承不仅是寰王姜殇眼中的武将奇才更是明家人的骄傲,那时,无人阻拦他上阵杀敌、扬名立万,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天命。
明家老爷明澈为表示对明承的支持,特意在他入伍时送了柄长剑,曜黑剑身上的银丝纹路则是保平安的图腾道符。
令青记得,明承收到剑时的欣喜,轻狂少年悦颜畅笑,立下誓,将用这柄剑斩尽天下恶人。
那时令青还窃笑不解,为何要杀尽“恶人”而不是“敌人”,某天晚上抵不住好奇还问了自家主子,明承神秘的抿嘴笑笑,高傲挑起眼,沉默半晌就是不说。
这都是些想起就伤心的往事,令青打起精神不让过往扰了心,诺诺跪着,一双清眼存着敬畏望向明太夫人。
怎么说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寻常之物,万不可就这么随意卖了,更何况,他们明家还没有落魄到典卖东西的地步。
这两日明太夫人也是累着了,在经此事这么一闹更觉头胀得慌,一边儿按了按太阳穴,一边吩咐下去,“你既用不着那便存起来吧!就将这柄剑放在祠堂,省了碍你的眼。”
令青领意,这便捧着剑退下,明承稍稍放下心,淡淡笑起。
“不过~”明太夫人说着话从太师椅上起身,长袍舒展,轻拢领口,“你这孩子记性短,今儿呢就在这祠堂里跪一晚,也好长长教训。”
“祖母,这天儿也凉了,我身上还有伤,挨不住啊!”明承跪着往前爬了几步,一着急说话,肿胀的脸牵起阵阵刺痛。
明太夫人的表情没有半分气愤,反而跟刚才一样,一片祥和,“我孙儿的体质我还是很自信的,不过是一晚上不打紧。”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如此温缓。
明承脸上有伤,说话也不似平时那般利索,嘴上张张合合还未蹦出一个字,这便又被明太夫人拿话给搪塞了,只见她慢下脚步,沉着语气说道,“阳氏,还想留下跟你儿子说说话吗?”
这哪里是提问明明是质问,阳氏倒想跟明承说几句宽慰的话,可一听明太夫人的召唤,赶紧紧跟上前,也只能留下几眼疼惜的目光,以表对他的关切。
明家祠堂,没有主子的吩咐下人是万不得踏入这里半步的,平日里,都是阳氏带着古嬷嬷,还有两三个贴身嬷嬷来此洒扫。所以,当明太夫人和阳氏离去后,这里也只有明承和一没说话的明朗。
“就说今日不吉利,果然不错。”明承歪斜一座,全身无力且丧气。
明朗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走向他,多加关心的仔细瞧了瞧他脸上的伤,忽而愣住竟出了神。
“大哥,大哥!”明承见他发愣,提高嗓音叫了两声。
明朗收神,也不回应他,大步便往门外走。
“大哥,你再陪我会儿。”明承不顾形象,猛然拽起他的衣摆,抬头可怜的望着。
一向宠弟的他今日却一反常态,就连话都懒得说,弯腰伸手将明承紧握衣摆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木头人,没有丝毫感情阔步离开这处是非之地,更甚,还将门给关上,外头的花花世界就因着一道红漆木门隔绝开来。
这下,是彻底没指望了,除了脸上生疼心情更是低落,蓦然抬头望向一排排明家列祖灵位,一股悲凉油然升起。
这个时候,人最是容易反思,想想过往,不觉惭愧,畅想未来,满心希望,五味杂陈的思绪一股脑涌来,免不了让人哭会儿笑会儿。
明承规矩的跪在蒲团上,弓着身子埋起头,似是在沉思又或是在想事,过了许久这才猛然抬头,俊朗的面容皱起满脸褶子,瞬间感觉老了好几岁。
“此人真是奇怪。”明承自言自语着,“若是王上那就太过幼稚,可若不是他,谁又敢这么玩儿。”
终于静下心想想今日的事,可越琢磨越是糊涂。初想,这像是场阴谋,深思,这更像是场游戏,不要明承的命,最后还要通过一纸参军文书自破其局,倒是刻意要让明承发觉,他被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