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名叫幼琴,八岁那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便将她卖入郡尹陆安年的府邸,距今约莫着也有十年了。
陆安年自从当了官儿,便将文人那些之乎者也统统忘去脑后,倒新染上一身喜听曲子的雅致,府中也陆续添置了十几个歌姬,她们有的擅长古琴,有的专攻玉箫,有的则弹得一手的好琵琶。而幼琴虽是半路出家学习音律,却自有天赋成为弹琵琶最好的姑娘,也有此幸,常常被陆安年带在身侧相伴,闲来便演奏一曲,权当解闷。
幼琴从不理会陆安年在外头干的那些坏事,只知他对自己是极好的,自然也愿为他做些什么。
明承倒是稀奇的很,那口碑极差的陆安年竟然还有女子为他叫屈。
这女子该不会是中了邪或是被人逼迫?
“你该去找官府,而不是我。”明承也没有了刚才那般怜香惜玉的心情,语气变得强硬不说,这手一提衣摆迈起大步子便从女子身侧走过。
“大公子。”不等反应,幼琴已噗通跪地,顺手将面纱取下,满腹委屈全然写在那张煞白的脸上。
明承认得这张脸,那日随姜芷去郡府时见过她,纤手玉指间便能弹奏出一曲天籁之音,更别说那副我见犹怜的长相,只瞧一眼,再见仍会记得。
一个女人谦卑至如此地步,明承再是看不起陆安年却也不忍心让幼琴难堪,见她粉裙上沾染着灰尘,竟生出一丝怜惜。
怕是天底下没几个男人见到如她这般柔弱的绝姿女子不会心生不忍吧。
幼琴收起喉头焦灼的哽咽,稍稍平复片刻方继续道,“郡尹之死确实是谋杀,但并非钰妈妈所为。”
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毕竟,他们从不认为钰妈妈会这么做。
明承多嘴问了句,“你有何证据。”
她跪着往前挪了挪身子,“奴婢昨夜瞧见郡尹被人送回,又瞧见两个黑衣男子尾随而来……他们,他们杀了大人。”
说到这里,仿佛又想起昨晚那可怕的一幕,阴森的长刀在月色中泛着寒光,刀起刀落,溅起一道血瀑。并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当事情了结,黑衣男子匆匆离去,片刻,偌大的郡府又成了一处冰冷之地。
直到清晨差役才在院中发现陆安年的尸体,此时,幼琴早已离去,就连衣物都没来得及收拾,不过草草带着一把琵琶在郡府边儿寻了处隐秘的地方躲起,失魂的观察着来往瞧热闹的人群。
“你如何肯定那些黑衣男子不是钰妈妈派来的?”亘谷总是在关键时刻才会开口说话,淡漠的语气可是要比明承还要感觉疏远。
“他们说要找主子复命。”幼琴将身子挺直,有力的冲着亘谷歇斯低吼,“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是襄平王。”
本是噙着泪的双眼此时已被恨意侵占,柳叶双眉也蹙聚成两道坚毅的锐气。
当听到“襄平王”二字之时,明承嘴角轻抽了一下,这实在是有些为难,人家可是亲王啊,就算是犯了事儿也轮不到他一个平民插手。
“姑娘~”明承觉得叹气都是一种负担,所以能省都省了,有气无力的搀起幼琴继续道,“证据不足可不敢妄下断言,要不你去找国师说明此事,找我,实在不妥,不妥。”
幼琴一个劲儿摇头,“大公子您能管得,更何况,此事与您有关。”
对襄平王的控诉明承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又挑起新的话题,他倒是不着急知道到底是何事,霸占满脑子的都对眼前这位姑娘超强胆量的敬佩。
幼琴跟在陆安年身边也有四五年了,即便是深居简出,却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同时,跟着他自然也学会了一套处事之道,要想让不相干的人帮你,那必然是需要筹码。
对于明承来说,能让他心动的筹码无非是真相,关于后山季林,关于肖正之死,当然也包括更久远的落晖关道。
幼琴不过一平凡歌姬,却也因着陆安年的关系听得不少上不了台面的秘密,以前都是过耳不闻,一阵琴声承转便忘了所有事,所以,现在想再重拾起,倒是让她好一番费心。
若不是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幼琴也不敢将那些她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抱着琵琶的双手猛然收紧,她也想清楚了后路,便不再犹豫,声音坚定的说道,“后山季林,永固侯亲眷被杀一事是老爷指使人做的,就连肖正肖役头也参与其中。有一日肖正无故将您抓进牢房私审露了马脚,老爷大怒,担心事情暴露便又派人杀了肖正灭口。”
幼琴说出这些事时,又不住的开始落下泪,她现在的行为对陆安年来说就是背叛,可若是不说,又实在难以在明承面前表明诚意。前后思忖,幼琴选择后者。
明承脸上毫无波澜,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自从附在这具躯体之上便一直被冤枉,这下可好,那些模糊的案情现在真相大白,他真想把姜芷揪出来让她也听听这些话,好好反省反省这些日子让自己受了多大的冤枉和委屈。
故作深沉收起那些雀跃的小心思,又继续问道,“他和永固侯有何恩怨。”
“并无恩怨!但一定和襄平王有关,整件事都是他一手操控,我家老爷不过听命行事。”幼琴将怀里的琵琶放在地上,身子一弯磕起头来,“老爷做错了事,害了人,还将您牵连其中,我替老爷给您认错。”
明承怎承受得起,赶忙使力将她从地上拉起,他见不了女人如此,但也不会轻易原谅陆安年。
“如你这么说,陆安年可谓是作恶多端,不得好死倒也是他的报应。”明承是觉得大快人心,单单季林惨案和肖正之死就足够判他死刑,只是可惜了钰妈妈和整个怡阁为他陪葬。
幼琴无话可说,咬着嘴唇默默悲伤。
“你找我,是想为你家老爷报仇?”明承切入正题。
“奴婢不敢有此奢望,只是不甘老爷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这个要求似乎是有些过分了,可幼琴还是抱着私心想要试一试。
许多事迎刃而解,却也有很多疑点仍是迷雾笼罩。
魇绝并没有在幼琴讲述的中,那些刺杀明承的杀手又是受谁控制~亘谷的思绪早已从这两人纠结的对话中飞向别处,他盘算的是解开所有谜团,又该如何让那襄平王伏法,如此一来,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才算是真正的定论。
“姑娘今后有何打算。”亘谷轻言,本打算上前多走几步离她稍近些,却瞧见她眼眶又开始泛起微红,不觉打消了念头。
幼琴勉强露出些许强笑,回道,“老爷生前为奴婢在乡下购得一小院,奴婢想着见完明大公子便去乡下。”
亘谷轻点头,“若有事传唤,你可愿再回城里。”
“愿意。”幼琴没有丝毫犹豫快语应下,随又补充问道,“我家老爷的死~两位公子可否能……”
幼琴欲言又止,怯怯的眼神偷摸看了两眼明承,生怕哪句话惹怒他,这一番口舌都付诸东流。
明承连钰妈妈的冤情他都狠心不管,更不用说那坏事干尽的陆安年了,所以,他实在懒得开口应承揽事。
亘谷这次倒变的勤快,见他那般懒散,竟代替答应下,“姑娘放心,这事儿明大公子已记心上。”
明承一惊,有口难言。
幼琴心悦,终是有了些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