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谷房内的琴声戛然而止,片刻功夫,手拿佩剑便快步踏出房门。
明承还在纳闷他耳朵怎么如此好使之时,人家已穿过石路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朝着墨园外走去。
明承赶忙将手里的碗塞给令青,一边意犹未尽咂摸着嘴里的味道,一边迈着大步子跟了上去。
紧赶慢赶到了郡府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批好事者,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就连街边做茶水生意的小摊儿也都成了瞧热闹的最佳地点,桌子上长凳上站满了仰着脖子往里瞧的人。
明承试图找个缝隙扒开人群往里冲,可试了几次都被挤了出来,不过,人家亘谷就不一样了,往那一站也不说话,瞧见他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若不是蹭着他的人气,明承怕是还在外围转悠只能听一些瞎编乱造的谣言。
外围被瞧热闹的人群围的水泄不通,里面则是两步一岗的官差严正以待,青黑色的铠甲威严肃穆,手握长刀更是让人胆寒,他们不是郡府的差役也不是玄鹰军的士兵,瞧他们一个个端正严明的气场像极了从天而降不容侵犯的天兵天将。
“小哥,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明承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男子,和善的问起。
男子目不转睛依然直勾勾瞧这里头的动静,只是随口回了句,“御林卫队!”
“哦~”明承拖长音色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而又自言嘟囔起来,“这郡尹到底怎么个死法,还惊动了王上的亲兵?”
“啧啧啧,死的可真是冤!”没想到那男子也是个耳尖之人,似乎是勾起了他的兴趣这便主动搭腔解释起来,“怡阁的老鸨钰妈妈你知道吧,就是她派人把郡尹陆大人给杀死的。”
“钰妈妈?”明承惊讶的重复道,还不忘看向一旁的亘谷,他同样也是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
男子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惜的口吻继续道,“之前我也曾去过几次怡阁,那钰妈妈可真是热情周到,谁成想,她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杀害朝廷命官,竟然还只是为了五十两的嫖资!”
“你为何如此确定!”
一般听闻而来的消息基本上都会以“听说”、“貌似”、“传闻”等等这些不确定性的词语开头,可男子的话里行间却没有一丝模棱两可的话术,就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那般笃定。
对于明承的疑问男子不过是笑笑回之,一双眯成线的眼睛来回打量了他一番,转而仰起头,带着自信且蔑视的语气道,“不是吹,今儿早我是头一个赶到这儿的,御林卫队几进几出、传了什么话可都在我心里记的清清的。”
说的也是,若不是来得早也不会站在头排看热闹,再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更不像是编了瞎话的状态。
可若这些都是真的那钰妈妈岂不是被冤枉了。昨晚的事明承一清二楚,就钰妈妈那个胆量也是万万做不来出尔反尔的事,更何况,她最听亘谷的话,不可能自己擅自做主。
“不过,也真是可惜了。”男子说话像是吊人胃口似的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见明承激动的向他靠近,这才欣然补充,“钰妈妈拘捕,当场被御林卫队给杀了!”
明承眼眸微震,这次不只是激动而是愤慨,猛地拽起男子的衣领,“谁主审此事,怎会允许属下这般草率杀人!”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那男子赫然一惊,条件反射的往后撤,而明承使着蛮力一个劲儿往回拉,两人没有分开反而是贴的更近了。最后,男子实在拗不过他也只好选择放弃,耷拉的肩膀带着些许怕意,乖乖回道,“是国师,司拓大人!”
明承也不急着在脑海里搜索这个陌生的名字,因为在他的意识里这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不过,“国师”的地位仅凭常识也知,虽没什么官阶实权,比不得郡王亲侯身份高贵,可在朝野之中也是极为被尊重的一号人物。
让国师来查案,由此看出王上对这起案子的关注度,天子脚下出现杀害官员事件,可不得惊动皇城内的主事儿。
既然如此重视,那国师司拓又岂敢默许手下随意诛杀嫌疑人。
明承心里赌得慌,没耐性的将手上的劲儿一松,那男子踉跄一下也不敢再与他多言,一边整理着领口一边悄声往旁边移去,宁愿把这块风水宝地让出去也不想再跟他站在一边。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忽而一阵喧动,你拥着我、我推着你,似是海潮涨起般开始往前聚拢,当士兵抬着担架从郡府大门走出时,人群更是沸腾,议论声不绝,各种传言也开始扩散。
担架上的陆安年被一块白布盖起,忽而露出一节满是淤青的胳膊,人群中便有人开始推断起他到底是被什么凶器所杀,一阵讨论后得出结果:不是死于百斤大汉的一顿狂击,就是被千斤锤重压而死……
这边刚下结论,尸检官捧了一个盛着砍刀的托盘快步走出,这下好,再次引发那些好事者一阵诡异推理。
总之,在接下来一炷香时间里,明承混在人群中已听到不下十种“陆安年之死”的版本。
正想跟亘谷吐槽,可左右寻去却找不见他的人影,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后方在墙头边瞧见他。
好个与世无争的闲士,一身孤丽,两袖清冷。
“这下可好。”明承没好气的冲着他便开始发泄不满,“陆安年死了,钰妈妈也没活了。”
“确实蹊跷。”亘谷依旧是惜字如金。
明承也颇为惋惜,“眼下该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刚还有些出神的亘谷,瞬间将注意力转移到明承身上,明眸如炬打量了他一瞬,转而浅笑打趣起,“你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思管闲事。”
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是嘲笑?还是好笑?
明承恍惚,好像还是头一次见着他如此展颜的笑容,以前那些不过是牵强轻佻而起的动作,刚才那一幕才是他发自内心的欢愉或是喜逸。
“等等,你这话是何意~”明承的关注点似乎是跑题了,回味片刻才发现他其实是在讥讽自己,当要极力反驳时,他早已走出老远,与身后的那片熙攘之景背道而驰。
怡阁被查封,两道官府封条赫然夺目,瞧着跟前三五一群聚拢的人群,仿佛它以往的辉煌并没走远,依然让不少人驻足流连,而此时人们口中说起的却不再是哪位姑娘如何如何绝艳,今日舞池中又是哪家公子得了花魁的青睐。
他们言语谨慎,说的都只有一个话题:曾经的客满怡阁如今成了不祥之地。
明承和亘谷准备回府时又顺道绕了个弯重新回到这里,本还想去找些相熟的姑娘问问话,可眼下的怡阁已是人去楼空。
不过,倒也不枉此行,光是不绝入耳的传言就足够满足他们心中的好奇。
“倒是可惜了汶羽姑娘。”明承脚下无力慢慢踱步从怡阁门前走过,目光不舍得多看了两眼依然赤红的门帘大字。
附和而来的是一阵叹声不断,无精打采往一侧瞧去,不知何时身边跟上了两个男子,都如他那般垂头丧气。
“公子也是为汶羽姑娘而来。”一个身形圆滚着华锦宽袍的矮个男子无力问起,蓦然抬眼,血丝满布。
明承瞧他似是悲伤过度,也不好多言,只是顺应着轻点了两下头。
矮个男子又叹了口气,“公子宽心,汶羽姑娘并无牵连。”说这句话时,像是心头的大石落地似的,整个人豁然轻松,他萎靡的目光中终于是见着一丝光亮。
另一个看着上了岁数的中年男子急忙插嘴,“是呀是呀,我们也是才听说,汶羽姑娘去了畅春楼。”
畅春楼!这个地方倒也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