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承意识中的结拜,不过是手拿三炷香跪地拜三拜,相互说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豪言壮语,从此之后,你有难我帮你扛,你有祸我帮你平。
看似简单的一道程序对于幕山延泽堂而言却是以命为誓立下的生死之约,亘谷从小在延泽堂长大,虽无兄弟姐妹却已有两位立下生死契的师兄妹,虽不似山下百姓家中亲人相处那般亲昵,可若遇事依然是第一时间出现。
那些年,延泽堂虚怀厅前少不了三位异姓兄妹齐齐罚跪的名场面。
亘谷冷眼一瞧,并不觉得他是可以与自己许下生死契的兄弟,反而从他身上隐隐看出些阴谋,说不出的别扭就是让人不爽。
初见时,还对人家各种看不顺眼,这才又见几次瞬间变了态度,明承如此浮于表面的变化确实会让人心生疑惑。不过,他倒是想的明白,几日下来发现亘谷就是他的护身符,不管是算命的本事还是打架的功夫都是当今世上难寻的,若要是他在身边,别说是姜芷就算她真是孟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如此一合计,拉拢亘谷计划刻不容缓,即便忍受他冷漠暴击也算是值了。
眉稍间跃然而起一抹明朗的笑意,眼神放光像是在膜拜一尊神,明承脚下不停踮着脚一路跟随,扬起下颚谄媚说道,“咱们结拜不会让你吃亏,从今以后你做兄,我做弟。”
亘谷才不在乎这些长幼之分,略有嫌弃的轻言问起,“直说,你到底有何事。”说着脚下也跟着一顿停了下来。
明承不做犹豫,干脆回道,“我想知道落晖关道之事。”接着,又举起三根手指,想了想又变成两根,“两年,两年的寿命,换两年前的事。”
也不知道这具躯体寿命如何,可毕竟是寄生于此,不管能活多久那也都是赚来的。
少两年也便少两年,明承这时对生死也是看开了。
“不行。”亘谷想都不想直言拒绝,绕过挡在前面的他,再次快步直行,“我从不看人过去,那日在暗牢也是迫不得已。”
“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见不得无辜的人受冤枉。”有些太过煽情的话明承还是咽了回去,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难以在另一个老爷们面前走煽情路线。
还以为自己的情感表达太过单薄,可人家亘谷更是比他绝情,淡淡说了句,“并非如此。”
一盆冷水浇下还不算,亘谷继续直言,“受人之托罢了。”
………
刚还觉得尴尬,听到“受人之托”却又重燃好奇。
难道明承还有什么不能现身的朋友?既然身份如此神秘或也是什么得道高人!
明承已无法按耐住那颗想要探知真相的心情,一个劲儿跟在亘谷身后开始另一番提问。
那朋友是谁?家住哪里?你们是如何认识的?可否约出来一聚……
一阵胡搅蛮缠,如一条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犹见城中宽街上,一个活跃的男子围着另一个冷漠的男子左右蹦跶,他们看似认识却又存着陌生感,让人捉摸不透的关系引来路人不住侧目。
食斋一直都是亘谷的根据地,每日他都是在这里替人开卦算命,想着下山也有几日了,也该重新寻个地方张罗张罗,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绕离明承的纠缠。
“明大公子,您来啦。”又是熟悉的店小二,又是熟悉的打招呼。
明承友好的冲他一笑,两排大白牙竟显暖意。
店小二对他也是印象深刻,那日与胖妇人的交战,时至今日仍是他们酒楼最具话题性的谈资。
店小二一边客气的引着他往楼上走,一边不忘继续寒暄,“几日不见,公子可是清瘦了,要不今儿多点些荤的。”
明承自顾自点头答应,可注意力只集中在亘谷身上,寻着他便选了一处临近的位置悄没声的坐下。
等待亘谷算命的百姓依然很多,队伍绵长却又异常安静,待亘谷坐定,那条队伍已从二楼排到了楼下,其中不乏从临县赶来的百姓,还有几人已是二次来的回头客。
亘谷也没变,还是往常处事风格,开工前先来一瓶“如梦令”,悠闲的给自己斟杯酒缓缓送入口中,回味片刻方倒第二杯,接着又是第三杯……直至整瓶“如梦令”见了底才罢手。
都说“如梦令”酒烈,可对亘谷来说也不过如此,一瓶入肚脸上没有半分红晕,手起铜钱落下,利索的姿势比喝酒前还要潇洒。
听一旁几个看热闹的人说,亘谷酒喝的越痛快他算的命也便越准,若是再赶上心情大好,就连哪个时辰出了什么事都能推算得出。
明承听了觉得怪可笑,亘谷那一张千年不变的沉闷脸,如何瞧得出他是心情好还是差。
不过,对于那些闲人说的话也不妨一试,说不定几壶好酒过后,一时兴起拜起把子也说不准,顺便将落晖关道的那些事儿都给算出来岂不皆大欢喜。
一边瞧着热闹一边在心里盘算事,不知不觉他的酒菜也已上齐,六菜一汤外加一壶潇湘散,那些菜品更是个顶个的硬菜,不是芋头烧鸡,就是煎炖鲤鱼,一大盘酱牛肉算是凉菜,还有什么孜然羊腿、酱焖兔头、脆皮片鸭,满眼望去好不丰盛。
明承瞅了眼吓一跳,全是荤菜不见任何绿叶,再是让人垂涎三尺的名厨大菜如今瞧了也都是油腻至极,没有半分胃口。
话说,他也不曾点这些菜怎么就上了他这一桌,若是平常定要找店小二好好理论理论,可现在任务在身,不可因为眼前小事耽误了大事。
吃了哑巴亏,只能默默叹气吞口水,看着眼前的一盘鱼越加烦心,眼不见心不烦顺势将盘子往里推了推,郁闷的给自己斟了杯,一仰脖子整杯咽下。
这食斋的酒果然是上品,入口绵延,满腹留香,不过片刻功夫醇厚火辣的劲头涌上嗓子。
“一人独饮。”
姜芷不知从哪儿冒出,不请便坐在了他身侧,看他皱眉一脸苦相竟有些好笑。
明承险些被呛着,急忙收起表情默默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真是冤家路窄,越是躲着谁越是能遇着,这份孽缘何时能到头。
明承不想搭理她,扭过头看向别处,姜芷手指敲着桌子一副闲情的懒散样子,清亮的嗓音带着些调侃说道:“怎么在这里干坐,不去算算命。”
今日她可真是话多,明承本想这么晾着她,可接惯了旁人的话要让他闭言还真是难。最后实在忍不住,没好气的回了句,“平日你最是看不惯亘谷,现在又来这里做何事。”
“不为何事,只是想来瞧瞧他那些把戏是如何骗过众人的。”
“哎~有些人啊!”明承扬起声调一个白眼过去,“自己犯了错还不愿承认,还自以为是什么都对,这类狂妄自大之人永远只能是井底之蛙。”
“对或错,可不是谁说了都算数的,我不行那亘谷也不行,所以,一切还得用证据说话,什么算命之术更是骗人把戏。对了,还有一点你放心,早晚有一日,我会拿证据将你缉拿归案。”你方唱罢我登场,姜芷怎会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更何况还是这种嘴仗。
两人言语中竟是火药味,可语气平和,表情轻松,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在吵架,有时还会相视一笑,场面更觉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