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像是秘密行动一般,这个幽闭的居室已经集结了三个大活人。
外面鸡鸣声应着曦光才迟迟响起,居室里静悄悄的,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齐知渊和陈晓菱互相不服气的比眼力劲,一个幽怨,一个骄傲。小菡倒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还坐在床上的齐知渊,瞧他那憋着苦说不出的神情,也不敢上去替小姐说情,只好看着情况什么时候能好转点。
这两人僵持不下,互不相让。作为中间人,小菡感到些许尴尬,也只能微笑以对,毕竟这两个都是活宝。她现在后悔了,如果刚才阻止了小姐胡闹,也就不会有这么一出戏了。
那是一刻钟之前的事。
“小菡,你说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陈晓菱忍着玩性,询问道。
“小姐,你已经决定了,还问我作甚,想必齐大哥会喜欢的。”早就看出陈晓菱只是咨询一下她的意见而已,也没太认真。走廊上,两人步履不停。
“那你不要吵醒他了。”
“为什么?”小菡停下脚步,疑惑道。
“我刚才想到一个点子,特别适合叫醒他这样的人。”陈晓菱扰思寻空,“不知道灵不灵验,先试试!”
察觉到了她的鬼点子,小菡想到现在还在熟睡的齐大哥,不禁心疼起来:“不太好吧,还是先给其他人试试?”其实这个其他人指谁,她心里也没数,只是习惯于避开当下,习惯于不去面对。
“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他会喜欢呢!”陈晓菱对齐知渊的认识不同于小菡,怕是第一次见时,就断定他是自己的同道中人了,其次理解层次也分高低,便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么。”
小菡被问的哑口无言了,她深知小姐就是这么一个顽童,回不了头的,又想去纵容她。但当她轻轻推开房门时,床榻人熟睡的人儿的一呼一吸都可感知,不禁又矛盾起来。
跟在小姐后面,缓步来到床榻前。没想到他睡着时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小姐一样会把被子都踢开,想起他平日里的作态,也确实安分过头了,睡得很沉呢。
看到陈晓菱蹑手蹑脚的,准备地也差不多了。
“小姐,你想好了吗?”小菡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些,注意到床榻上那人没有丝毫凌乱的呼吸,不禁慨然闷笑,睡得真香,也更加不忍了。
陈晓菱心思单纯,朝后面摆了摆手,“本小姐都已经起床了,他有什么资格还躺着,得教训一下这个懒虫才行。”说罢便蓄势扑了上去。被子挺厚的,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那张脸,在做美梦也不是没可能的,就突然震颤,扭曲,弹了起来。
小菡不忍直视,便伸手捂住了眼睛。
“神经病啊!”稀稀落落地,那人才慢慢醒过来,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瞪着陈晓菱。而她已经退开到一旁了,不知哪里来的气势,好像根本没做错事的人一样,回怼道:“你……你才神经病,我好心叫你起床,不谢我不行!”
齐知渊愣是没搞懂这逻辑,冲那高挑头的姑娘送去肃杀的视线。肚子上的肌肉还偶尔一抽一抽的,被子依然黏在身上。
就这样,两人都在等对方低头。
好一会儿
一个声音打破沉寂,却显得无力。
“小姐,你忘了今天的行程啦?”
还好小菡是清醒的,恰是局外人无法调解两人的……
“对!”陈晓菱惊醒,指着齐知渊说:“你还想躺多久!没死就快收拾好了跟我走。”
…………避开那只手去看陈晓菱,齐知渊圆睁的眼睛多了一分疑惑,审视,又不得不收起架势。那里已经换了张脸,自立为王的霸道,沉敛着的兴奋若隐若现,陈晓菱变脸跟个孩子一样快。
是时候起来了,有事做。这样的念头驱动着他,齐知渊才悠哉悠哉地起床整理东西,一切大敌都已远去,缠住自己的似乎是个不得不理会的丫头。
紫陌城的清晨,有凝重的白色云雾迷蒙,百步之外不见人影,寂静深巷,有回音,早起的市民操持生计,悠远亲切,一日之始。
一辆马车的奔踏声,打碎了这片宁静,由远及近,终是渐渐消匿,回荡在这家家户户的围墙之间,伴随着又有人切切私语。
“你把帐帘放下,这不是有个窗口吗?”这话她说时一直在发抖,丝丝空气凑一起吹进来,清冷纯粹。
“小姐,穿上衣服吧!”有人把衣服披在她肩上。
“跟个小孩似的,没见过?”又埋怨了一句。
小菡笑了,还是在陈晓菱身上整理着刚才披上去的那件衣服,才看向往外探头的那人,这两个人在她眼里,确实有着同等地位,也不去管谁,这样看着就好。小菡没有陈晓菱一般倔强,穿得实在,顺着他拉开的口子吹来的风,不甚冷,倒清新扑鼻。
侍卫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像个机器重复着动作,他在御马。这恰恰是齐知渊自顾自环视四方的楔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安静的,仍在沉睡中却要慢慢醒过来的紫陌城。
别的城市不是这样的,他想起了曾经游览过的地方,虽然没有多少行人往来,集市里早就忙活起来了。
没有享受过多少清净,倒是新鲜,他神思物外,有声有色都干净,欲念一气。
自在。
一个预言由混沌趋于清晰在他心里苒升。会怎么样呢?他居于这此时此地,为道之一粒,问这世间万物。
突然有人拽住他的手,是陈晓菱。
齐知渊跌回车架内才看清那张鼓鼓囊囊的脸,有很多种心情啊!他分不清都是什么,但是很有陈晓菱的个性。
“冷!”就一个字。
他迟疑,找不到话来回这个挨了冻的,又像生气又像撒娇的姑娘。真有什么揪了揪胸口,才憋不住。
“好……”
这天的清晨,大街道上,一辆马车横空出现,急了腿,破开久久笼罩着这座城的迷雾,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冲出城去了。
旭日东升,出了城后,不知道马车往哪边走,待在车里的三个人也无意于此。齐知渊被姑娘两个抛开,畅聊起来,他倒也不多无聊,只是靠在一旁,闭上眼睛,假做休息。其实,他哪里睡得着,竖起耳朵细闻两人杂谈。这马蹄声张驰有律,偶尔也有急转弯,不知何时又走了上坡路,好不平静。
更加好奇这一番行径是要去往何处。
“小菡,他的样子好像是睡着了。”一阵风吹进来,伴着明晃晃的光线。日上三竿了吧,空气也由冷冽变得温和。说话的人挨得有些近了,能感受到她的气息稍微浓重,是她在掀起帐帘。
良久,另一个声音才响起,似乎考虑足够了,说的畅快得意,“他哪里是睡着了,分明就是装睡,还做的不成气候。”
很快脸就被人捏了一把。
“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客气。”齐知渊在心里骂了一句。
“真的睡着了。”近前的声音稍微带了点肯定。
“不会吧!”说完,才不相信地也靠了过来,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了。这下他真的不会突然醒过来,一是怕尴尬,二是好奇。
接着就有一只手指轻轻的戳在他脸上,如玉稚嫩,一碰到就拿开,像猫一样敏感。令齐知渊意料之外的是,小菡也会偶尔动手去侵犯别人。
然而她还是很快的收回了心,说:“那就让他睡会吧,今天一大早就被叫醒,真是为难他了。”
结果,还是被人随手捏了一下,“痴睡虫。”语气中有些许不满。
之后两人又漫无边际的聊了起来,但多像一个脑洞大开谈星空,一个紧跟步伐陪伴左右。虽然如此,听了一会,还是不免倦乏,加上是真的没睡够,齐知渊渐渐落入了梦境。
好像睡了很长时间,一阵重心不稳,滚落一边,齐知渊醒了过来,还没适应。
“起来吧,都睡那么久了,怎么也不会自个儿醒过来。”说话的是小菡,她还稳坐着长椅上,依然端庄持重,而陈晓菱早已不见了踪影。
昏昏沉沉的,他回复道:“马车上睡得安逸。”
“你真奇怪!”小菡笑说。她拉开了帐帘,也准备下车去了。齐知渊这才彻底清醒,一片竹叶在眼前飘飞,旋转着不舍地往下掉。
絮絮风中声,竹林摇摆,外面漫天飞舞的竹叶,顺应着风势,有上有下,自然滑落。
“是真的!”他赶紧起身跟上,“我头一次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好像睡了很久。”
小菡才不管他,就竹林一边缘取道而入。“快跟上来吧,你第一次来这里,不要迷路了。”
齐知渊几步就跟了上去,道:“谁都能跟丢,就你不能摆脱我。”
“去,变着花样说我坏话呢?”
“陈晓菱人呢?”
“一到这里她就跑着过去了。”
“我们要去哪?”
“你想我们去哪?”小菡反问道。
“我这跟着主儿随行的,说话还能做事不成?”
“不能。”
齐知渊不再说话,小道显窄,铺了小石子为路,也只够一人通行,才得跟在小菡身后。竹林偶尔摇晃,发出来的的声音于静中显得吓人,如此粗壮的竹子也会突然崩溃吗?顺着竹竿往上看,遮天蔽日,叶子都长在上头了,阳光照耀其上,添了一层光晕。这种植物已经承担这种重量日久,怎会说倒就倒。
游步于羊肠小道,终于在尽头处觅见了天光,视野一片开阔。竹子往两边避开,道路慢慢宽松开来。远处的房子渐渐清晰,近看了才知道那是一座宅邸。连绵着几顶房屋,大门前不远处还有两盏亭灯。
“有没有感到惊讶?”小菡已经与他齐行,微抬头询问道。
齐知渊愣愣点头,感叹:“在郊外还建这么大的宅子呢。”
小菡一时半会接不上话,似乎为两人的关注点不大一样,正闷闷吃愁。
“不然,你以为我们到这露宿来的吗?”
“不是,……我们今天要睡在这里?”齐知渊才反应过来,多不情愿都表现了出来。
“倒也不是”
“你吓到我了。”
“我可听说,你本就是个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人,这回是怕了?”
瞧这使着小心思的姑娘,齐知渊绕了个弯子,“这山上太冷,我怕冻,你这小身段更加受不了。”
“你多虑了,我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担心。”小菡推辞,又忽然来兴道:“你猜小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知道吧,等会看见那个乖宝宝就会明白了。”
“就算不知道,我总还是理解的。”齐知渊不以为然。
“你理解什么了,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菡反驳,忿忿不平。
“那是怎样,也不是你说了算的。”齐知渊耸耸肩,“话说回来,你说的乖宝宝是什么玩意?”
“我从小就陪在小姐身边,好歹比你多知道一些,不许你胡猜乱想。”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变脸真快。”小菡喃喃低语。
“我这是有原则的,你也别误会了啊。”
“什么原则,你一直都是个轻浮的人。”
“那好,我也不听你的话了,你也别管我怎样看待陈晓菱。”
“不行!”她一把抓住齐知渊的手,显得急切,却良久不说话。
…………
这脾气和陈晓菱的很相近了,齐知渊心想,果然近朱者赤。
“听你的,再说我不是个狭隘的人,对她也是百依百顺不是?”
“不一样的。”小菡不再就此事争论下去,踩着小步向宅邸走去,齐知渊也只得谦让。
一进大门,身边的人就跑开了,换做空气停留。齐知渊不解,顺着她跑开的方向看去,有几只黑中参白的动物。倒是还有个人站在庭院中,姜斌!这偌大四合院,要找着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可不容易。
“姜斌,我还说怎么下车就不见你人影,原来早就到这边了。”
“我跟在大小姐身边,这是公子吩咐我的。”
“他还吩咐你其他的事情没有?”
“就一件事,让我保护好她。”他的目光凌厉,落在齐知渊身上,一转不转。
“嗯,可不要疏忽职守。”齐知渊假意说道,却有些生硬,后朝小菡走了过去。
见齐知渊走了过来,小菡便抱起了其中一只小点的黑白毛茸茸,也不怕把自己鲜艳的衣服弄脏了。
“这就是所谓的,乖宝宝?”齐知渊略感惊讶。看着那只只顾着自己吃竹子的乖宝宝,对被人抱着这一件事丝毫不反感,似乎它眼里只有竹子。
“嗯,真的很可爱,也不闹,却特别地痴爱竹子,瞧它无论长多大,都不会改变这一点呢。”
“不,它有点憨……还有股骚味。”齐知渊表示拒绝,推脱着不去接小菡手里的它。
“你抱抱看吧。”小菡还是将它往齐知渊身上推。“一年前我刚见它的时候,也是嫌弃得不行呢,后来它肚子饿了,撒起脾气来就喜欢上了。”
“你不会有受虐倾向吧?”齐知渊别开脸,艰难地接住了这孩子。真的有股骚味呀,小菡才意识到,鲜红的大开口衣袖上留下了它的脚印。
“去,说正经的。”她以责怪否认了齐知渊,“还真有股骚味,这里的男人们肯定是照顾不好的,你给它洗个澡吧。”
“啊?!”小菡一副认真的样子,齐知渊确认她不是在说笑。
“我和你一起!”小菡又补充道。
“为什么要拉上我给这小子搓澡?”这只动物在怀里蠕动了一下,明显是东西不够吃了,正表示不满呢,齐知渊皱着眉将它往外送。
“你还要跟它较劲啊,它叫熊猫,好好叫,川地的人全是这么叫它的。”
“臭小子,来我给你搓澡。”
小菡不置可否,将它接过来。“咋们不理这个怪叔叔,姐姐给你洗澡好不。”像哄个孩子似的,说罢便转身往外走了。
齐知渊无奈摇头一笑,跟了上去。
出了门不大远处便有溪流,追索过去,找不到源头,倒是节节拔高,自高山而来。流水清澈,湍急而下,尽管已近中午,溪水还是冰凉的。这下齐知渊大概知道了这水怎么来的。小菡一到溪边,就给熊猫找了处干净的落脚之地,掏出从宅邸佣人哪里要来的毛巾给齐知渊,示意他赶紧动手。
齐知渊倒也不含糊,不怠慢,毕竟都得做。
“你把毛巾给我吧,我也该清楚你这与那吴公子为伍的人,怎生能做这事。”
“我来我来,那吴秀江也只是重义气,我和他不一样。”齐知渊突然执拗起来,正要将毛巾往熊猫身上抹,却被小菡拦住了。
“把水拧干,然后擦一下毛发就行了,真要这样,它会生病的。”小菡护着熊猫,不让它遭受这般待遇。
齐知渊愣住了,很快又不忘好好表现,“对对对,这小子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这苦。”说完毛巾已经被拧干了,虽然口上如此,依然殷勤地上下其手,熊猫全然不在意,左顾右盼的搜寻着什么,困在小菡手里,不得自在。
这乖宝宝也真安分,还是该说闹不起来,躲在小菡怀里也保持好动的性子,就是没能有什么作为。
在这世外之地,昨日种种都变成悠远幻象,这样安稳的日子里,往事都不切实际,那是齐知渊在紫陌城的事情,李计长?若不是一念之差,真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说忘便忘了。
熊猫的毛发染了水珠,自然粘在一起,水温冰凉,总也没有把它给冻着。倒是寒气丝丝渗进自己的皮肤。小菡在关切地一旁指点,生怕惊了熊猫,齐知渊知其中关系一二,小小的上升空间,尽管在以后会变得虚无缥缈,也不改此刻沉浸于此的快乐。
若是一生都过这种日子,也未尝不可,明日还可以去远方。有如此意识,只因为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过去,世间早已把他的生命写在历史中,无数不安分的因子,在他的生命中都如此听话。
回到院子里,迎头遇上了一位素衣男子,行着恭迎的姿态,唤了一声齐知渊“先生”,随后就说明了来意。四合院正厅堂,陈晓菱早在那里与自己的师傅共叙旧事,她从厅堂内出来时,齐知渊得知里面的是她年少时的师傅,耐性宽容。
这位老者与齐知渊说了什么,外面的两位小姑娘并不知道。待齐知渊从厅堂内出来,才知道这是他们此行的一个中点站,素衣男子依旧恭敬地给他们送行。
城外这一宅邸为老者所建,立于山川大地之一隅,看人来人往。隐居之人的心路,齐知渊无法明辨,只知道自己是他们接待过的千百人之一。这一走,很快就会有人再来。但是老者所说的另一番话却颇为值得推敲。
吾之所见都平淡,尔等作为可量衡?
陈晓菱不在马车内,乘着天气美好,骑马奔腾去了。而车内两人,也因空气愈发沉闷,打开马车后边的帐帘。尚未驶出竹林,随着马车行进,画出新旧景色交替,追不上的风声与竹叶都被甩出好远,道路一泻千里,洋洋洒洒。
“老人家和你说什么了。”车内冷落,只剩两人。小菡耐不住找了个话题。
齐知渊思绪辗转,注意力不在这一动一静中。
“没说什么。”淡淡的随口应付,他别过头,远去的画面上缠着思想的影子。
“老人家可是小姐的师傅,智慧超群,他的话,你可以听一听。”小菡解释道。
“不听。”
“你跟我怄气?”她抓了抓袖子,谨慎的问。
“不是,我已经有一个师傅了,无法承认他的想法。”齐知渊念念有词。
“对不起,我给忘了。”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张地收回情绪。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齐知渊很无所谓地道,但是没有看着小菡,“其实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你是不是又改变心意了?可不要自相矛盾了才好,那样就成了自己折磨自己了。”
“从来没变过。”齐知渊信誓旦旦,“我家老头不允许,跟了他许多年,不会变的。”
“你的师傅是谁?真想见见他老人家。”
“我在这里,你却要见师傅?这什么话?”
“你不懂。”
“你见不上。”
小菡嫣然一笑,他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