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在僻静的小巷处,层层阶梯往上,使得那扇大门变得特别幽远。陡峭的阶梯两旁,杂草树木偏向外边生长。苍白电光,温融火明把道路照得敞亮。大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声,一个官袍老爷从门缝钻出来出来,带了个桀骜不驯的小子。瞧他那挺直的腰杆,那悠哉的神色,左看看右看看,随时会把目光落在守卫身上,在门面上,完全一副不把这个地方当回事的样子。
此时,两个守卫依然尽忠职守,提着十二分精神以奉上敬畏,保持着这里的庄严气象。他们头上那块大黑牌匾刺了几个金字——九使天牢。
“大人,让你受委屈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犯了法,那是一定要到这里走一趟的,不然就很难让百姓臣服,对上面也不好交代。”容颜衰老的官员搀扶着他走下阶梯,毕恭毕敬的。
方戟道受不了,他可是一个壮年男子,撇手甩开了官员,无所谓地说,“不碍事,我在里面也算吃饱喝足了。”
“那就好,那就好!”官员连忙应承,“那都是我该做的,大人没有迁怒于小官,小官心怀感激。”
方戟道忽而想起了什么,懒懒散散地,随口问道:“这几年客人多了啊!”他记得,三年前到这座监狱时,里面还是空荡荡的。
“都是些顽民,不服管教,他们罪有应得。”
方戟道听后眼珠子一转,“那我不是也该算罪有应得吗?”
官员诚换诚恐:“不算!不算!大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错的是那些要惩罚你的民众!”
“那就把错的人抓了。”
看着方戟道大步走去,影子逐渐在平坦道路上拉长,官员不再口齿伶俐,顿了顿轻声说:“是,谨遵旨意。”
方戟道踩着快活的步子,思绪飘飞早已离了这个地方。而就在路口转角处处,早已有一队人在这里等候他。光线黯淡,只能看见众人灰暗的脸,为首的作揖行礼之后,立刻以一副认真的姿态说道:“依您的旨意,滞留在居原城的那一批粮食在两个月前抵达京城,但是情况并没有和你说的一样,粮价反而大幅下跌。紧急处理后仍然亏损了三枚金币
“是吗?果然又亏了啊,我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他自侃了一句,顺口道:“还有什么事没说吗?”
那人一惊,“没……没……”
“那你回去吧。”方戟道吩咐道。
“回去哪?”
“我怎么知道,你爱去哪就去哪。”
“可是,这次整整亏损了三枚金币。据闻您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次怎么……”
“可是什么?不就是三枚金币吗?”他从兜里掏出来三枚金币,撒落在地叮当作响。那是昨天他从一众大汉手里拿来的,至今还对那交易箱子里的东西感到好奇。
“我们会追随于方戟道先生,只因仰慕……”
这时方戟道的脑子里回荡起那句话来“方戟道先生”,“方戟道先生”,那是薛平君娇弱缠绵的声音,他想起了薛平君对他说的整句话。不管面前的男子如何义正辞严,他都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只感到一阵烦闷,辟径而去。
走出几步,说道:“要去要留,随便你,我才没空管你们哩。”
他感到不服,气愤又不得地方发泄,“方戟道先生…………”
“好啦好啦,操心这种事多没意思啊。再说了,过一阵子,事情肯定会自行圆满,上天会可怜我们的!”
“难道说您做生意,都在企盼上天垂怜吗?”那人一惊,满脸不敢置信之意。
“是啊!”方戟道随口说,毫不避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从来都不可想象地偏向我,很是奇怪,不过想想,能赚钱就好了嘛!管他那么多。”到这他话锋一转,自言语般苛责起来,“再说亏的是我的钱,你们这些跑腿的还关心起来了,是个什么菩萨?”
那人哑口无言,同时彻底震惊,失落的垂下头,叹了口气。沉声道:“告退,江湖再见。”便领着众人愤然离去。
方戟道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副疑惑不能理解的样子,鄙夷道:“有什么病嘛真是,爱干就干,不干还给我脸色!”
说完,他转身洒然而去,一步三晃,颇有醉翁姿态。
第二天,城北,相依相偎的楼宇,被居原城民众戏称为蚁穴的建筑群。
天光照拂下,少有闲人经过这里,显得寂静。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这一天黎明才开始驱逐开隐匿于蚁穴里的蒙蒙灰色。
“诶咻,诶咻…………”吆呼声停,接着又是哈吃哈吃的喘气,不多时,徐小蓉嚷着嗓子喊到:“好累,我走不动了,可恶,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慢点走?”说罢,她就着脚下的阶梯干脆坐下来,展现在她面前的是刚才走过的长板屋顶,两排汉白玉石栅栏立于两侧,晨曦穿过印出道道光条,延展极慢,像此刻女孩心里呆滞的神思。耸立百十米的高楼,与浮云相近如隔咫尺,却又不得不遥遥相望。
大理石地板,阶梯的尽头是昂扬的人字形屋檐。那里看不见人,但见其落差将上下层分别。良久,才从上面传来一个声音,“上来,我们休息一会。”
“我不要,爬不动了,你抬我。”说罢她眼巴巴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高地,而那里再无声响。徐小蓉自然也习惯了受尽冷落,这时只是恨自己不争气,无奈地伸开腿,揉了揉,又搓了搓,全神贯注时而被酸痛感刺激。
正当两两无言,她的心情稍有平复,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男生。徐小蓉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因为离得近了些,她想要跑开,却手足无措。
此人慈眉善目,郎朗精神,两束额发垂落,遮在侧脸上。
“小妹妹,需要帮忙吗?”
“你是谁?干什么要管我!”徐小蓉理直气壮,她才不相信会有人这么好心,就像齐善一样。
“哪有为什么,我比你年长,自然应该照顾你一下啊!好比说,”他停顿了一下,“哥哥照顾妹妹,对不对?!”
“那,是这样的吗?”徐小蓉疑问道,随后撇开脸,稚嫩的肌肤上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其实你是找他吧!”
“额,的确有事要找——”到这,他顿了顿,回想昨晚阅读的资料,生硬地说“你哥哥,但这跟我想照顾你不矛盾。”
徐小蓉的眉头皱深了,她鼓着嘴,满脸怀疑,“嗯…………呸,不要脸。”
那人汗颜,僵笑了笑,无话可奉还。
“方戟道!”赫然震怒一声,消失了许久的齐善走下阶梯,步履矫健。徐小蓉起身,眼里充满希望,冷峻的脸稍稍缓和,放个轻松,才得安定。
方戟道僵笑止住,内心微微惊恐如无主之幽灵乱窜不休。
“朋友!”一口气迸发,他眼看着齐善走了近,六神无主,一下子就虚弱了许多,仿佛刚才的神气活现都是虚伪的,用孱弱的语气问道:“你认识我?”
“你的故事在邻里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我想不认识你也难。”
“客气,你太客气了啦!”方戟道这回又找回点自信。
“我可不是客气,莫非,你觉得你做的事情很光彩。”齐善义正辞严。方戟道莫名被吓到了,低下头,用宽长袖子不停地在脸上摆来摆去,颤颤巍巍地说:“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我不知道你憎恶这种事!我,我,给你,赔偿吧!”
齐善吃了一惊,愣了愣,“你怎么了?我对你的风流事并没有反感。”
他透过袖子睨见齐善,眼前那张脸上有些疑惑,更多的是隐隐约约的坚定,这才自顾自嗫嚅道:“事情会传播成这样,我也控制不了啊,可是………………这件事我也不觉得光彩。”
“嗨——”齐善叹气,手一摆,坐在徐小蓉身边,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也不用怕我。”
徐小蓉往齐善那边靠了靠,问道:“他是谁啊?好像特别小气的样子!”
方戟道又从袖子缝里瞅了瞅徐小蓉,不料立刻被徐小蓉怼了一句,畏缩。
“看什么看啊,你这样很没礼貌,明明长得那么大块。”她扬眉吐气,说完又变一张不太舒服的脸,抓了抓齐善的衣服。
方戟道又看了看齐善,良久才慢慢把手放下来。
齐善摸了摸徐小蓉包子大小的头,宽大的手掌让他的手指落到女孩的额头上。
徐小蓉抬头眨了眨眼睛。
这时齐善用轻松自在的口气说:“刚才我见你和这家伙说话,挺开心的。其中一部分我也听到了,这事你说个价我看看。”
徐小蓉还是抬头看了看齐善,那人脸上愉快的样子让她也不禁轻笑。
“什么价?”方戟道躬身,一脸诚挚。
“你看我这一身轻薄,还能是什么价!”
方戟道转过头去,看到了徐小蓉疑惑满满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自己。他立刻躲开了,坚决地说:“这个不能卖!”
“嗯?”齐善把头低了低,眼睛更靠前。
“法律规定的,禁止这类,货物,的买卖。”这回他的声音弱了些。
“真有这个法律?”齐善再次戏谑道。
方戟道的喉结蠕动上下。
“好啊!”徐小蓉突然惊起,狂乱地抓齐善的衣服,时而用脚踢,时而用拳头砸,疯了一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从那天起,你就没忘过这事,你想把我卖了,”说着说着她渐渐疲软,手脚脱力,语气更是凋残,“你这个坏东西,害我还跟了你那么久,相信你。”接着她怄气般,认命似的哀怨:“可恶!”
“你看都这样了………”方戟道有些不忍。
承受了徐小蓉的拳脚,他依然若无其事地调戏道:“你就开个价试试嘛?!”
“我不能……”他低头处心积虑,话说到一半,方戟道对上了齐善眼睛,没个底气:“五,五百枚金币!”说完这句话,他看到了徐小蓉幽怨的眼睛,正无神地盯着地面。他所有的懦弱都消失了,面无表情。
“唔,哈哈哈哈哈。”狂笑将严肃沉重的气氛打碎,齐善对着向他投来好奇,泪眼红着的徐小蓉说:“宝贝,假以时日,肯定更值钱!”
女孩的好奇瞬间转为愤怒,“坏蛋,坏蛋!”继而委曲求全,哭哭啼啼:“我家里有钱的,你不要把我卖了好不好,父亲——”一略而过,她马上醒过神来:“家里还有座宅子,送给你好不好!”说完,她横生一念,筹足马力一蹬腿蹦开,被齐善拉了回来。
“好啦,我和这位叔叔谈个意趣,不干你事。这会应该开市了,走吧。”齐善向泪眼婆娑的徐小蓉伸出手,“真的吗?你又说我坏话了……”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不再回应。齐善收回手,心中挂虑:“不是也是的,是也不尽然。”他眼珠子一转,无解却豁然,自个先走上了阶梯。
这时两人都松了口气,方戟道轻声道:“说笑的,说笑的。”
徐小蓉没有理睬这个人,她抽泣着还没缓过来。
在往后的几天之内,齐善和方戟道陷于因果轮回中。纵使终其一生,他们也难解所谓世事无常,真亦假时假亦真。
初升的朝阳霞光映在徐小蓉脸上,越过她的眼角,她用手遮了遮,稍稍适应后,正面着这红润的太阳,随后便丢下方戟道跟了上去。
方戟道也着了这光,一时心事全无,将昨日谋划暂时搁下,登上这宽阔阶梯。
两人跋涉着,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天的开始,而对齐善来说,这天还没开始。
徐小蓉吃力地一级一级的攀登,以极慢的速度挪动。方戟道跟在身后,倒也不急,迁就她,隔着三四级阶梯。直到看到齐善身影出现在顶端,也没见他像在等人,他正四处观摩,自个得劲。
“你有什么事?”齐善看着随徐小蓉呆呆站着的方戟道。
“没什么事,我看你自己先跑了,代你照看一下小姑娘。”呆立一会后,他口齿伶俐地回应。
齐善目光在方戟道身上扫过,略微狐疑,接着咧开嘴,自豪的笑意从眼角里射出,他蹲下身,亲切问道:“宝贝,怎么不说话?”
向来要强的徐小蓉这会只是撇头躲开了他的视线,闷闷不语。齐善便偏过身去看她,她就低下头。
“有啥不开心的事你就说嘛!”他将双手搭上女孩的肩膀,不料女孩向前走两碎步,推了他一把。
齐善看见了她那幽怨无助的眼神,又有点失魂落魄,徐小蓉还是低着头。三个人停留在青天下,廊道前。他们各有所烦扰,而齐善是最快解脱的那一个。
他起身,悄悄问方戟道:“这事……”
对方起初稍有疑惑,转瞬便豁然开朗,殷勤道:“我负责,我来处理,你尽可放心。”
“那好,”齐善得意道,“你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三人走进了廊道,顿时五光十色,除较少的有人迎面走来,两旁店铺刚刚开张。
“你知道这座城市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齐善边走便问。
“要问特别之处,每座城市都有它迷人的地方。”方戟道说。
“……就是说最近的政变!”
方戟道一听,没做声,领着两人出了廊道,到四下无人的阳台处,才说:“这事可不能随便谈论!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规矩,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你昨天才进的牢房,今天一大早这就…………”
“那事,是个误会。”方戟道结结巴巴。
“律法误会了你?”齐善给他使眼色,浅笑。
“好吧好吧,我说给你些商道上的事,别再烦我这事了。”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事临底线绝不敬辞,或在自己的领域如鱼得水,也因此像个多变的人。“你这人到底不知轻重缓急,还是……!”他看见廊道下徐小蓉无精打采,把烦躁收了收,面向朝阳照耀下的千里沃野。
他回头继续说:“这里的物价普遍比邻居城市高上三成,多年不见下降,你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吧。”
齐善瞄了一眼徐小蓉,思虑着,试探说:“你做买卖多赚三成?”
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想起了薛平君,一个意念闪过——我就是那种势利之徒,逢人见事皆心系私利?方戟道有些生气,气血上涌,振振有词道:“这是最低价位,再低就得走人!”说罢便走了。
齐善愣了愣,感觉不亏,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置气,居原城的面貌也尚未明晰。
回到徐小蓉身边时,方戟道正和她用某种方言说话。他顿时有种被人喧宾夺主的感觉,随后他便看到徐小蓉笑颜如花,灿烂而又热烈。他真的被人给夺取了某个重要的地位,不管他怎么问徐小蓉,女孩都是用灿烂的笑容回应他,说这位叔叔是她的老乡,他说最近京城里又添了许多新鲜玩意,还说回去以后会陪她玩。
齐善只觉得应承,便再问方戟道,对方也只是事务性地回答说,事关方才承诺,请给他一些空间,而他们又是老乡……
听到这,齐善便再也不自讨没趣,独独一人走在了最前面。人之善变,在他心里划出沉沉一刀,今日之事,委实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走着走着,齐善顺势进了一家工匠铺。这家店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灵巧器具,虽说大多不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用品,却有很大市场。一些小型刀具铁器,主要供给初级修士,而需要一些精致箱盒的,则是那些要保管贵重财物的人家。
打听后得知,这里还提供重兵器,和外包工作,不过需要预订。
“店家,有没有机巧灵盒可卖?”齐善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凑近店员身边悄悄问道。
不过,这一举动还是让正和徐小蓉有说有笑的方戟道注意到了,他收回视线,与徐小蓉一问一答的。稍稍停顿的那一瞬份外感并没有让徐小蓉太过在意。
店员很识相地倾身聆听客人的问询,再三自我确认后,他眼里闪烁出激动的光芒,“有,有的!”
店员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是个高级修士,一股情不能已的帝国归属感涌了上来。他很快便问道:“可否请问阁下是哪家高人?”
“无名修士,”齐善继续用轻微的声音说:“都有哪几种结构?”
店员不再追问,这是这个神州大地上的默契。高级修士不会自视高贵,一般谦虚自称修士,而初级修士则会表明自己确实没什么能力,以免遭人龃龉。而一些修士不透露家门派别,亦可能是因为有追兵随后。
“回旋,双根合解……”店员顿了顿,“阁下是否需要几种结构重合的,虽然贵了点,也比较沉,但比起简单结构的机巧灵盒,那可要安全多了!”
齐善皱了皱眉,最后选了双根合解结构的机巧灵盒。当他走出店门时,已不见了两人。
若是以往品性,他肯定自个快活去了。
在转角不远处,徐小蓉正闷闷吃愁直视着店家,有一股仇怨意味。这让店员哭笑不得,任许侧旁方戟道好说歹说,都不见个消解。
店里摆满花花绿绿的布匹,往屋里去则会看见多种式样的服装。
“我就要她照着我的衣服做,这么大一家店,连京城最多人喜欢的衣服都不会做,我不信,假的虚假的!”
“确实是不会做呢,姐妹们都没去过京城,平时也很少见。”女店员的言外之意是谁家孩子会特地定做衣服,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娴熟问道:“小姑娘要不尝试一下我家的特色服饰,居原虽然与这京城审美喜好略相左右,却是源于一统,美物不妨有多!”她最后这样暗示,微笑。
这时齐善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慌张,也没有疲乏,倒是神情肃穆。
“哈!齐善,”女孩见了来人,转身间愁闷形迹便消散无踪影,她开心极了,“你找到我了,算你厉害,但是我没有故意藏着。”
“谁厉害?谁要你夸!是不是学会自作主张了!”他严肃神色抬起,对上店员,对方浅笑即刻停了,只顾着低下头去。
“臭屁。”
比对立难解难分还要让人窒息的,是压制。徐小蓉也一时没了心情,拉了个冷脸和店员走进店内里。
方戟道和气地说:“别生气嘛,你瞧把人给吓着了,有话好好说,事情才会顺利对不对,再说这孩子,本来就是活泼好动的主儿嘛?没啥事干精力旺盛,也有半夜睡不着的情况,你让她憋着可不成。”
齐善说,“年幼时候,每天粗活细作,练习一直到很晚,躺下就会睡着。”
他也走了进去,紧张感才渐渐缓和。店另一头也是门,从另一头可以一眼纵观梯形蚁穴,尽管其间高低不齐。
不一会儿,徐小蓉穿了身朝制式服出来,上衣下裳,古木质朴纯衣色,华贵纹理,红黑白三色针绣,宽袍瘦身。
她在齐善面前正想手舞足蹈,只不过她畏缩不前,像衣架转身,高抬手支起宽衣长袖。
齐善不在状态,便伸手捂住眼睛调整了一下。
这一下,让徐小蓉胆气渐失,她合手,收束身形,像被捆住了一样,问道:“你觉得,合适吗?”这是一种委婉问法,也是极度自谦的表现,不抱有过高期望,对双方都温柔,却包含着无限的妄想,在一个平平淡淡的回应里。
“相衬。”半天,齐善才想出这词来,徐小蓉听到后便放开自我,欢快地跑开了。徐小蓉身后,那个女店员也笑着走来,她现在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只是对上齐善的眼睛时,笑脸就又不见了,表情很含蓄,五官皮相平静,那是脸红了。
“好看吗!好看吗!”徐小蓉这时举手投足,皆是那般自信,开放,落落大方,一举一动,华美的衣裳都随着留下鲜艳的倩影。这才是天玉子民应有的姿态,她毫不掩饰那狂放的爱美之心,她对美的追求从不屈服。
齐善觉得自己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他看向外边明亮世界,白色幻影,五味杂色骚动。
“好看!”有人应承道,那人也许是方戟道,“梳好这头发那就更美了。”
“是吗,那你给我梳。”
“这可不行,众目睽睽之下多失态啊。”
“那你说了又不给我。”
“小姑娘!”这是一声轻快的呼唤,那是店员“到这来吧!”
徐小蓉愣了愣,“可以吗?”
“小蓉。”冷淡的声音,徐小蓉却很快来到那人跟前。
“齐善,你不高兴?”
“不是。”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绳索,上面有颗玉,在给圆眼睛闪闪的女孩系手上后说:“不要摘了它。”想了想后又说:“我把钱交给这位叔叔,你爱买什么都和他说。”
“可是…………我跟你来这里,又不是想买什么……”
齐善已经随着地形跳了下去。屋檐下,伸手便可捉住轻风,方戟道并没有接过钱币,他久久观望齐善的去处,眼下那人一跃乘风,一撑手臂,翱翔游空。
齐善见方戟道不接钱,也没有多做推诿,江湖不同官场,麻烦事谁爱干呢!
女店员看向徐小蓉,思忖着怎么为她梳理发型。今天她的心情很好,正应了那一句“美物不妨有多”。毕竟天下事,天下物,来者去者,因循天命。
“齐善!”随着声音响起,一位平民从下层飘上来,他的身体浮在空中,轻轻跨过围栏走了过来,“好生热情,我昨天问候你一声,今天你就要回礼了吗?”
“你怎么发现我的?”
“你不会以为我的部下,只有两位随从吧。”
齐善观察过四周,大笑起来:“你居然带了一队人,可你又便衣出行,我以为你是在观察,你却轻易施展能力引人耳目,我现在猜不透你了。”
“猜我做甚,不如一杯茶来得有味道!”军官说完接过正好经过的小二手里茶具,自个倒起茶来。
“味道好吗?”
“还没喝呢,怎么这般咄咄逼人!”说罢大笑起来,“香!”
军官忽然认真说道,字句隐晦:“我在明,敌人在暗,事情得慢慢来!”
“所以你这一出自乱阵脚,也是计谋?”
“你猜猜?指不准还真能吊上大鱼!”
“这风平浪静的,你的大鱼估计是没着落了!”齐善挺了挺身,眼角余光向四处射去。
“大鱼嘛!它藏身于大海,有时踪迹全无,有时候却会冠冕堂皇地出现呢,只不过不太好发现,林子大了,也就什么鸟都有了,分不分得出目标,也需要本领呀!”
“我可初来乍到,对这座城一知半解,你怀疑我?”
“人是第一次进城,也不能说不是城里人啊,那些降生在蛮荒之地的汉人,不能说没有中原人的血统吧!”
齐善瞪眼看着他,“很奇怪的逻辑,不过很细腻!”
“哈哈哈,朝中官员的朋友也是不能随便怀疑的!请原谅赵某方才冒犯无礼。”他起身拱手作揖以示敬意。
“无妨,我也想了解这座城市的现状。”
“哦,是为什么呢?”
“纯粹好奇。”
“呵,哈哈哈,有趣,一点都不像你的朋友,他呀,整天一张严肃的脸,对上对下都一样,我们早就想治治他了。”
“既然不能告知,为何还要钓我胃口?”
“嗯,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说漏嘴了,给你陪个不是。”
“你真不像个军人!”
“诶,我现在是个平民,兄弟你我今天聚在这儿,是为了叙旧啊!你可不能说这之外的事情,不然我就要生气了!”憨憨笑意忽然止住,他认真道:“不过我还是想先问你一句——”
他凑到齐善耳边说:“想在这座城市为官么?”
“没兴趣,”他往后靠了靠,“这座城,我不能久留。”
军官品味着这句话,“那点小事很快就能平息,还是你不相信我?”
说到这,齐善越发好奇朝中那人是谁,但他却无从开口。他轻声说:“看你这副样子,不像即将破案的样子。”
“我这不是为了度个假嘛?真要我一下子把事干完,回去服侍那几个太上爷?这傻事我干不来。”他喝了口茶,若有所思,“不过,我已经封城,再说这件事,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上面到底为啥派我下来,指不准是天子皇恩浩荡,那我不就更不能辜负圣意了嘛!”
“封城,无疑就是切断了它的经济命脉。”
来了来了,和他简直是如出一辙,军官心里想到,同时也明白,齐善不想留在这座城,他换了种口气,冷声道:“那就不是我该想的了。好了好了,我还要散散心,日后再见啦。”
“你打算怎么和居原城人民交代?”
“我劝你适可而止!”军官回身,恨恨地说,朴素衣物丝毫压不住他那身高级军官的凌厉。“不要插手这件事,你是那人的朋友,而我有数不清的办法困住你。”
“我们的事不会有交集。”
“是吗?那最好,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不要仗着修士的尊崇身份越权谋利。虽然本朝部分律法因为修士的活动而退隐不用,但并没有废除。刚才你那般飞檐走壁,我可以按照居原城一般律法逮捕你,只是我懒得管。方戟道!他会再回到牢房,但现在还得放一放,他是一个重要的棋子,你可以告诉他,反正最后谁都跑不了!”
篡权夺位此事,侵害朝廷威信,可大可小?他还是分得清的。
齐善先是稍稍震惊,直到身上冒了冷汗。斟了口茶,目视前方,缓缓说道:“悉听尊便,我和他不熟。”
“好自为之,齐兄。”
齐善听得明白他的后话——你应该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人。同时他也清楚,自己那晚的调查活动也被人监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