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衣男子神色萎靡不振,呆痴痴地看着两人,双瞳黯然没有反应。
汉子耐性不好,虽烦躁不安,腿脚倒算利落。他一个踏步便起身,几步走进华衣男子的身旁,一副劳苦模样:“大哥,我的好大哥呀,你快快清醒吧!底下几百条兄弟的性命可都握在你手里呢!”
听闻这话,华衣男子灵窍一开,愣了会,他稍稍振作,似乎勉强,那张脸依然郁郁沉沉,他的身体却有了生机,当下嘴唇微微开合,频频不休。
齐知渊听不到他说什么,眼前的景象却昭示华衣男子是怎样的为人。
不动如山,侵掠如火。从来大权在握,所向雷厉风行。身居高位,岂敢妄安。
随后大汉那是频频点头,直到恍然大悟,才从华衣男子身边移开脚步。经过遇到跪在地上的齐知渊,趁人一不留神突到他脸上,:“你可给我乖巧些,爷爷我就在外面候着!”
齐知渊随着大汉这一举动,摔到一边,嘿嘿笑起来,恭维道:“军爷放心,我还是很惜命的,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挺机灵,呵。”说罢大汉便快步走开了。
山洞百步之内,只剩两人。
“起来吧。”华衣男子找了个石墩坐下,“听兄弟说,他们在附近断崖下发现你,还有一个小女孩是吧。”
齐知渊站起来,“我们的确是在这荒郊野岭过了一夜,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你们的领地,要不……”
“你看我的样子像山贼吗?!”男子微微震怒。
“无意冒犯,只是,该如何称呼兄台?”
“你不必知道,也不要再问了,如果你想活命。”
“恕我冒昧。”
“别害怕,”他放低眼帘,眼珠子左右游移,“我们不会杀你,但有一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知道的,一定不保留。”齐知渊略做恭敬,但他骨子里,终究是个向往自由的斗士。这私底下,到底在想什么,可不好说。
男子察觉了这一诡怪,审视道,“你对他,和对我的态度不一样啊?似乎这种做法能给你带来不少便利。我说,适可而止吧,小聪明可不是长久之计。你对那个女孩也是这样吗?”
齐知渊略感胆寒,不是害怕了,因为这些人加上那好几百士兵,也绝对困不住他。然而,那种好像被人看透一般的感觉,却令他退缩,虽然没有偷偷施用小伎俩,却被人抓个正着。他抬眼正视华衣男子,面前的人也在看着他,只是,说出了那番话,华衣男子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直说吧,我希望你坦诚一些,无论是说出的话,还是心里那点算盘,虽然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说完这些,他语气一转,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的?”
“在下是一名修士,昨天和她从西宁城出发,赶往居原。”
华衣男子眉头轻轻一皱,恢复如常,语气淡淡,“是去京城吧?”
“确是,你猜对了,不过我没有期瞒于你。”
对方没有理他后半句话,只道年轻,然而无关紧要,他们不会是一路人,说:“天下修士,但凡学有所成,无不向往京城,欲求一展才华。”
“昔日帝国一统,百姓才有了庇荫之地,不用遭受纷争之苦,如今国家繁盛,百姓安居乐业,底下子民报效国家的热情高涨,我自然也想有一番作为,可是以天下修士之多,京城是绝对没有我位置的,倒不如旅居天下,不争不夺,自得快活岂不美哉。”
“你很是看的开,可你真能一直置身事外吗?往圣先贤说清净无为,但是情况一直在变,无为也未必能清净。”
“或许吧,到时候自然有法子。”齐知渊轻快说道。
华衣男子叹了口气,他向天问:“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齐知渊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华衣男子突然有些执拗,他本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这时,却英气重生般自个来劲:“你知道方显遇先生吗?我们也算老相识了,虽然有好多年再没见过他,他的……”
“你认识我师傅?那你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吗?”齐知渊也跟着来了劲,颇为激动。他的潜台词是:离了师傅这些年过的好苦啊!
“你叫什么名字?”华衣男子颓然无话,愣了一会儿急问道。
“在下齐善!敢问前辈姓名?与师傅是什么关系?”齐知渊快言快语,想着套话,实际上,他千方百计所想,不过是回到师傅身边。
华衣男子顿了顿,开怀一笑:“我叫庄寻,在此之前,你可知道你师兄齐致所在?”
“不知道,”齐知渊惘然,无奈摊手,随后又认真问道:“前辈这么说必然是知道他们跑哪去了,一定要告诉我!”
庄寻脸一沉,陷入思虑,忽而坚定道:“我不知道。”
齐知渊一下子懵了,“那你又怎么认识我师兄?”
“天机不可泄露。侠之大者,成仁就义,显遇先生和你齐致师兄都是如此。”
“天机算什么东西?你告诉我!”
“天机就是天机。人一生,总会有些话,想说却不能说,明明嘴巴就长在自己身上,也会有些事,想做却不能做,明明触手可及……”庄寻渐渐的缄默起来,这些话对于齐知渊来说,还太过空泛,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也就是最后的赠言了。
但在齐知渊这里,他感到自己被人戏弄了,一把上前揪起庄寻,这个远远比他年长的前辈,怒声道:“岂有此理,你大可什么都不说,何必要搬出这种废话来嘲笑我不谙世事?”
面对齐知渊的狰狞面孔和狂暴的怒气,庄寻却转口说道:“你来到这里,我非常高兴,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
“希望?!”齐知渊质问:“你一个失败者,的确是需要一点希望,可是我一点都不乐意!”齐知渊大吼过后,渐渐恢复,也感觉到是自己动气太过,曲解长辈的好意,甚至语言攻击他,当下无话可说。
庄寻振奋精神,说道:“我是失败了,但是后来者会成功的。”
败者的自我安慰,谁也不知道,成功者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但是先行者知道自己的举措会被证明,便觉得是成功了,这是很奇怪的,至少这不是个人的荣光。齐知渊如此想到,没有达成目的,先前所做一切岂不是徒劳,毫无意义。
但齐知渊终归没有说出来,他了解自己的无力。
看到齐知渊平静下来,庄寻操心起来,“天色不早了,你还要到居原城去吧。”说着将齐知渊拉出山洞,那里一干人等守候在外面,大汉见状立刻迎上来,喊到:“大哥,怎么样了?”
“不碍事!”庄寻推开大汉,心无旁骛向前走去。
“到底怎样,这事你可不能含糊过去啊!”身后传来大汉的追问,庄寻没有再理他,而是对着远处的女人喊到:“姗姗,把孩子带过来。”
远处那女人果然应声而来,徐小蓉跟随在身后。到近前,女人对庄寻说道:“夫君,你好些了吗?我们要早些启程才是,这个地方还不安全。”
“好了好了,你先退下吧。”庄寻不耐烦地命令道,又指示左右:“挑一匹骏马。”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
徐小蓉瞧见齐知渊,突然蹬鼻子上脸说道:“我要跟阿姨回去,回菡姐姐那儿。”不料后者一脸漠然地看着她。
齐知渊冷冷说道:“我不会让你回去的,别把心思往外抛了,没用。”
“你,你过分。”徐小蓉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憋出来这话。
两人相视无话,齐知渊知道犯了一个错,但除了暂时忽视信条,他想不到其他做法。今天受教了,他对这个事实不做多想。
很快骏马被牵过来,他对这里没有任何留恋,草率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去吧。”看着远去的人影,庄寻念道。
风尘苦旅,人疲马乏。齐知渊脑海中一个个记忆元素开始拼凑,他或许会忘了今天的谈话,但忘不了这个人,庄寻,他正是居原城篡权夺位的贵族,他认识师傅方显遇,了解师兄齐致,他并不像是一个为了权利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恰恰,他有着和齐知渊一样乐善好施的品性。他失败了,却像个成功者。
齐知渊已经不知该如何去理解这种震撼人心的事情,他感觉很失败,那是一瞬间升腾起来的,猝不及防。
似乎会失败,还是失败了,在什么事情上,这种魔幻的感觉围绕着他。齐知渊压下凹凸交替的感情,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