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无人烟,马车路过经过所弄出的动静,只惊扰了他们自己的心神。
走过好长一段路,仍然山围四面,草木青涩。令人有些厌倦。
打开车厢,她还是在看书,看的津津有味,约摸是从小就被鞭策而养成的习惯。
“出去看路。”齐知渊撩起帐帘,躬身探进来,车子仍在缓缓行进,撞到碎石,就会弹跳起来。
“不去,你干嘛使唤我。”她娇气地给了齐知渊一个脸色。
我去!他感到有点累,毕竟昨晚没睡好,刚才又赶了将近半天的路。
“这里就你我两个,我不使唤你使唤谁?”他呵斥反问道,半点也不管对方只是一个八岁大小的女孩。
“总之我就是不要当车夫,你自己不能做吗?让我做!”好生嚣张,在陈府还是乖乖的…………大概是找回常态了,还是……总之齐知渊现在算是开了眼界,这才刚从陈府离开多久?
“那就不要回家了,我找个地方就把你卖了,省的费力。”
“大叔,我们不要这样哄孩子好嘛。我叫你大叔,你还这样对我。”她装出一副乖僻的模样。
一时半会,齐知渊都没有真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孩子,直到她自己说出那两个字。
富贵家庭的孩子心智成熟得太快,然而他也不了解大叔这个人群到底是干嘛的,头疼烦恼了一会,忽然来劲地说:“叫哥哥。”似乎有点厚颜无耻,话末,齐知渊这么想到。只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很快回应了他,甚至都没有时间让他思考,“哥哥!”
齐知渊在直觉上感到疑惑和陌生。徐家到底传给她怎样的观念,或者给了她什么样的教育。
想不到太多,他一把夺过徐小蓉手上的书,只管走一步再看看,“那现在能听哥哥的话了吗?”说这话时,他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要抓取每一个反应,每一个动作。
短暂的恍神,“啊……”语调由重而深,她像被人夺取心爱之物的孩子,闹起来,气的小脸鼓圆了去,“我要告诉菡姐姐,说你欺负我。”
……他松了松神,吐出一口气,突然煞有介事地东张西望。再看回来,徐小蓉已经收住气焰,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哦,就是你一直在小菡面前说我坏话!”
“什么叫坏话,我没说!”她很争气,保持着最后的倔强。
这样娇生惯养,脾气高傲,最后徐小蓉还是乖乖钻出车厢,在长木椅上坐着,去干那被认为卑劣的活,头却别向一边,目光放到远处。
真的倔强。齐知渊放下帐帘,车厢内比较安宁,筋骨五官都松懈了,拿起刚才夺来的书随眼看了看,轻笑。
她还在认字阶段。
笑意过去,一股疲惫感再次袭来,他闭上眼睛,就车厢靠着,很快就睡过去了。
齐知渊做了个梦,梦中黑影重重,辨别不了人脸,四周是高大的树木,也是黑乎乎的,只有一边高光面,回过头去,微光来自上方,云层遮住太阳。
好像被扼住咽喉,呼吸衰竭。
“我睡了多久!”一醒过来,齐知渊便急切地问,不知是车厢闷热,额头沿着发际线处冒出细小的汗珠,左右堆砌。对面徐小蓉看书时就打开的窗口照进来的阳光颇为耀眼,眼前徐小蓉一头短发,稚嫩的手抓住自己的胳膊。尽管是坐在长椅上,站着的徐小蓉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高。
是她叫醒我的,齐知渊意识到。
“大叔你可真能睡,睡了好久好久,害我一直替你赶路,那个畜生真的一点都不听话,我都快累坏了。”她缓了缓,别扭地看着齐知渊,“我想休息了。”
车厢闷热,加上那个梦让他失去睡意,齐知渊便起身坐到驭车长椅上,头上的太阳还在那里,没有移动多少,马儿依然安分,勤勤恳恳地迈步。
“出来!”他吼了一声。
不一会儿,她就爬出来,在齐知渊的目光下落座,手里又拿上了那本书,颤颤巍巍地对上齐知渊目光时,怜态万生,弱小无助。
“就坐那儿看。”当做小小给个惩罚,心里并不是舒畅了,而是放下了。齐知渊看向前方,遥遥无望。迎面而来的风偶尔参杂一些尘土,马车不快不慢,两面青黄互相侵染,高山困住妄想,只待前程柳暗花明。
她不敢说话了。
心不在焉,徐小蓉低头看书,碎念出声,而齐知渊则掏出临行前小菡交给他的地图,各司其职般互不干扰,倒也安生。
地图在手里展开,先是熟悉的画面让他不屑而笑,接着密密麻麻的,小小的字样吸引了他,几乎遍布整张地图,文字端庄而紧密,却又恰到好处留给人能够舒服分辨的空间。
几条路线立刻显示在眼前。
“听说你容易迷路,齐善,你要早点回来!”这这一段文字被放在地图左下角,那里并没有帝国板块,句末还画了一个小人拿着地图沉思的样子。
是小菡的字。
他轻快地笑,得意,失所,胸中翻滚都落了个空。道路一丈一丈地消失在脚下,青山映入眼帘。
期间徐小蓉走进车厢里,又自个儿回到原位,看了看齐知渊,手里什么都没拿,扭着头失神落寞地掰手指。
“能找到自己家的位置吗?”齐知渊把地图呈给她看。
徐小蓉看了看他,谨慎地落眉抬眼,慢慢伸出手来,在那象征王宫的标志上点了点。“这,在这儿。”她又抬眼看齐知渊,“近了很多,你就高兴吧!”
齐知渊忽然神情严肃,又富有钻研精神般低下头去看,这让徐小蓉的笑容僵在脸上。
“冬澄在这里,你不会看地图吗?”他越过徐小蓉的小手,在东北方向,帝国版图的尽头指了指,那是个面朝大海的地方,陆地像开了个口流向大海。
“这儿,去这儿,我们去这儿!”她焦急的大喊出声,手指又重重的点了点王宫的标志,那座塔楼。被誉为地标性建筑,帝国实力的象征,在地图上塔楼也仅是一般,不见真身的宏伟,却使得这块土地在整张地图上更加显眼。此外已不算以王城为中心所延伸出去四通八达的道路,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圣感与凝聚力。
这会他反应过来了,不是她不会看地图,而是有意隐瞒。他的声音不再从容,脸上布满疑惑之象,是求知心切的眼睛,是惊奇冒进的眉毛,是咄咄逼人的口气,“为什么要去那里?”他怒目圆睁地看着徐小蓉,“为什么是京城?为什么撒谎?”
蛮荒地域,一眼望去了无人烟,如此孤寂的空间,唯一一个可以说话,会倾听的人也在冲徐小蓉生气,各为其主?
她恐惧着,颤抖着往后挪,一瞬间山河失色,豆大的泪珠就要滚出来。
看到这一幕,齐知渊稍稍不好意思,愣愣的看向前路,怒气一时压不下去。
她还小。
…………
“走哪边?”这声音有气无力,还是把正在缓解不安的徐小蓉惊动。前方是两条岔路,一条依然自西向东,而另一条则急转直下,与这条路成直角。
“走,走这边。”徐小蓉脱口而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前方。
齐知渊看了看地图,冷哼出声,“要不回去陈府?”
“不,”她坚决地说,那倔强如脸皮一样吹弹可破,“我要回家。”
家?她还有家?有哥哥姐姐在等她?还是指那幢住过无数天的宅子?齐知渊做沉思状,没有管她,平声静气,淡淡地说:”那就走这边。”说着就调转马头,驱使着马儿转过九十度,偏离原来的道路,向着另一个方向去。
哒哒哒的脚步声,没有节律,步伐是乱的,在齐知渊没有注意到的瞬间,她跑进车厢里。
帐帘还在晃动,齐知渊一把将之抓起。她已经把头趴在长椅上,不顾车厢地板是不是脏。
对齐知渊而言,徐小蓉哭就哭了,这她往后那漫漫人生里,不会被惦记,算得上什么?只是忽然间感到自己的意志被压制了,莫名其妙地多想了一些事情,眸子中的寡淡不知何时已经变为迷茫。
忽明忽暗的车厢环境,现在是到哪了呢?没有人在乎她的话了,感受也无处诉说。徐小蓉感到被抛弃了,恐慌忧伤,心闷难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外面忽然传来疯狂的大笑声,如痴如醉。
听了一会她愈发心塞难过,抬起头露出那怨气沉沉的眼睛,脸上细腻的皮肤已经染上嫩红,泪痕在眼袋处刮了一刀。
没有看清那人,有不多的纸片顺着微风飘进来,徐小蓉认得出来,那是地图的碎屑,较为完整的一张碎屑上有两个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