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散发着古朴的气息。屋内不算明亮,唯一的照明便是东墙上五排错落有致的红白蜡烛,烛光无风自动,晃得人眼晕。
门前两个木雕支架上摆着饕餮纹饰的香炉,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料,香气馥郁,惹得安北杨连打了几个喷嚏。
西侧墙壁上陈列着各式各样叫不上名字的古董,包浆厚重,就算是不懂古玩的安北杨都能感觉到它们的价值不菲。要不是刚从对面大厦逃了出来,安北杨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穿越了。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八仙桌,桌后的人(不,不能确定是人)背对着安北杨,看不清面容。一个机械女声,带着老旧齿轮转动的“咔哒”声,在阴暗寂静的室内十分瘆人。安北杨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成倍地蹿了上来。
这444号事务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连面试官都这么神秘?安北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请听......”机械的女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还没说完便被安北杨打断了。
“贵公司的待客之道莫非是让面试者站着面试?”安北杨撩了撩头发,眼神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另一把椅子。
这就意味着面前的东西必须起身为她寻找一把椅子,只要看清楚是什么就不需要怕了,毕竟害怕的本身便是对未知的畏惧。
沉默,诡异的沉默。
对面的东西很明显没料到,一个刚从怪物手中逃脱的人类竟然不跟着他的思路走,还有心情找座位。
女声停了一下,又恢复了平稳无波的机械音。
“等你通过了,这里自然就会有你的位子。”
这话不可谓不圆滑,要通过才有位置,不通过是不是就得被推出去喂怪物?安北杨更加警惕,她攥紧拳头,准备迎接这最后一关。
想必又会是一场生死搏斗。
没想到,机械女声问出口的却是:“你是怎么发现剥皮怪身份的?“
只是这个?
安北杨感觉自己的紧张有点多余,她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清了清嗓子开始说:
“444号事务所的铃铛源头飘忽不定,当然不可能是根据铃声判断。”
“他说自己是贵司的职员,我也没有怀疑。”
“真正让我怀疑它的是……”,说到这,安北杨舔了舔嘴唇。
“可否借水一喝,说了这么多,口好渴。“
机械女声:“……”
一杯清茶从桌上直直飞向安北杨,被安北杨一把握住,仰头抬手便喝了下去。
结果喝得太快呛到了,安北杨连忙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咳了好一会才止住。
“其实让我怀疑它的是他对我手指伤痕的重视。他确实伪装得很好。从恰到好处的出现,恰到好处的英雄救美,到恰到好处的道歉。刀卢一直在展示他的可信度使我相信。在那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他。他的破绽就在于太看重皮囊了,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强行给我的手指上药,像是生怕留下疤痕似的,根本不关心我还有没有别处受伤。试问,这是一个英雄救下一个美人时应有的行为吗?除了他事先知道我会伤到哪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吧。”
“可能是关心则乱也说不定,你有些武断了。”
“那就要感谢我的鼻子了,我天生嗅觉就十分灵敏。画皮怪身上虽然喷了浓重的古龙水,我还是闻到十几种不同的浓重的体味,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沾染了他人的气味。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发出这么多味道,再结合他对我皮相的紧张,我就想到了画皮。”
“还不错,有点天分。那你是怎么确定他不能见光呢?”
“这个好说,猜的。”
“……你不怕死吗?万一猜错了你就完了。”
“看他包得那么严实,保不齐就是见光死类型的。我这是有根据的推测,并非瞎猜。”
“唔……”还真有点道理,机械女声不再发声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依据。”安北杨跺了跺站得酸疼的脚,“不过我站累了,能在这走一走吗?“
“可以。”机械女声这次倒是很畅快地答应了。
“不过不要碰这里的东西,碰坏的代价你不会想知道的。”
安北杨点了点头,向西边的墙壁走去。
“我幼年时曾看过一本志怪录,录中写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孩童溺于大泽,化为河童。日日引诱其他儿童戏水,杀之为水魑。“
东墙上有很多的罐子,从青铜到陶瓦,林林总总不下百个。罐中的东西却被一团又一团的雾气笼罩,有黑又有白,神秘莫测。
“水魑变成河童的手下后,日日帮它引诱更多的孩童。故而大泽附近人人自危,家长们严令禁止孩子到大泽玩耍。河童和水魑也无可奈何。“
安北杨踱步到了办公桌前,机械女声已经不再出声了,只剩下“咔哒,咔哒“的齿轮声。
“这一日,大泽来了个道人,亲手捉了两只水魑祭天。上天的指示是每年要有一美貌女子或男子祭祀水神,方能保大泽不再食人。”
西墙烛火通明,红白交错,无风自摇。烛泪一点一点地顺着木架流进了铜盘中,嘀嗒作响,煞是好听。
就是现在!安北杨迅速掏出被茶水浸湿的手帕,一把按在一根燃得笔直的红烛焰上。
红烛措手不及,只听清脆的一声“哎呦”。整间屋子竟然比原来亮堂了一倍,烛火通明,总算能看清摆设了。八仙桌后的藤木椅上赫然坐着一个粉雕玉琢,还穿着燕尾服的小童子,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正气急败坏地找手帕擦掉黑发上的一点茶水。
还真是结界,安北杨并没有猜错。如果不是有活物在附近,烛火怎么会无风自动?那活物最有可能变成的便是蜡烛。走近才能听到铜盘落烛油声,更是坚定了安北杨的判断。
打定这个主意,安北杨便托辞要茶水解渴,实则一口也没喝,全都吐在了手帕上,以备灭火之用。
“你怎么发现我的?干嘛拿你擦嘴的手帕打我?好脏啊!”坐在椅子上的小童子瘪嘴看向安北杨。“趁人家听故事时偷袭,此非君子行径,你应该感到羞耻!“
废话,所有蜡烛都在动,就你直得跟个电线杆似的,不灭你灭谁?谁先算计谁啊,这小孩颠倒黑白,真够不讨喜的。
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不仅拿脏帕子打了自己,还破了自己花费心血精心设计的局。小孩越想越委屈,水汪汪的黑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嘴角一垂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安北杨本来对他心怀戒备,毕竟大厦前小女孩带来的疼痛还没消失,再疼一次只怕是要疼死人了。
只是眼前的小孩着实哭功了得,看样子确实不太像个怪物,听故事会聚精会神,输了还会哭,确实像个人间孩子。更何况,自己还得回家,总得靠眼前这个小孩送自己一程,外面那些怪物她可对付不了。
想到这,安北杨从包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拿出哄家中小表妹的方法,踱步到小童子面前:“小丫头,你如果不哭的话,我就给你巧克力哦。”
“谁是小丫头,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男的!!!”小童子一把拽过巧克力,气呼呼地坐在桌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吃了起来。
“有门!”安北杨在心里给自己叫了个好,“那小公子,我这次面试表现怎么样?这里可以加一个我的位置吗?我现在站得快累死了。”
“马马虎虎吧。”小童子吃相还算斯文,手指一点便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你把故事给我讲完,我就同意你入职。”
“入职!?那我怎么回家呢?”安北杨坐下来,从包里拿出另一条手绢替小童子擦起了嘴角。
小童子被她的动作安抚得还算满意,语气也温和起来。“你能破了我的结界,还对付不了我下属的小儿科吗?”
究竟谁是小儿科啊?你这才是一点威胁都没有,要人命的可都在外面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安北杨赔上笑脸,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回老板,外面的同事太过依赖蛮力,自然是比不上您冰雪聪明。您也知道,聪明人都有短板,越是聪明的短板越长,您说是不是?”
小童子被安北杨哄得一愣一愣,真的按照她的话认真思索起来。“也是,要不你这种资质平平的凡人怎么能破了小爷的结界?“
安北杨:“……”
“老板大人,那…”
“别叫老板了。我叫路南桑,叫我路总,听着b格高一点。”
“……路总,这里究竟是哪里?”总不会是商业街吧,人来人往的地方全是怪物,是真的的话太可怕了吧。
“这里是黄泉渡口,你能来这是因为你快要死了。”
“什么?!”
“你还听不听了?”路南桑整了整领结,瞪了安北杨一眼,显然对她打断自己说话很不满。
“对不起,路总,您继续。“安北杨狗腿地从桌上拿起紫砂壶给路南桑倒了一杯茶,示意路南桑继续。
喝过茶的路南桑小大人一样舒展开眉头,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不是所有将死之人都会来到渡口,能来这的都是你们人族中有造化缘法的。这几百年来,我总共只见过几十人左右,其余大半都被外面的东西吃掉了。能到我这的都还不算笨,你是唯一一个找出我的,就勉强算你聪明。以后有小爷罩着你,你不用担心会死了。”
“最后一关就是找出你?”见路南桑点头,配合着萌萌的小脸简直让人抵挡不住。安北杨抑制住自己想摸小孩的手,又问道,“如果我找不出你或是没想到要找你,会怎么样?”
“那你就会死于车祸,享年22岁,然后转世投胎,继续下一世。”
“那如果被那个画皮怪或者小女孩抓走呢?”
“那就彻底灰飞烟灭,灵身俱灭。”
这小孩还算有问必答。安北杨笑了一笑,“那你招我来事务所究竟是做什么呢?陪你踢毽子吗?”
小孩气得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冲安北杨喊了起来:“你才没断奶需要踢毽子呢!?小爷现今五百一十三岁,比你个毛丫头不知大了多少,论辈分你都该叫我一声老祖宗,跟祖宗这么没大没小的,简直不成体统!”
安北杨也不怕他,从善如流又为他斟了一杯茶,“老祖宗请原谅小辈,个中缘由还请老祖宗告知。”
喝了茶的路南桑又变回好脾气的小孩,理直气壮地说出一个让安北杨哭笑不得的理由:
“因为……我得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