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杨是被夕阳叫醒的。暖暖的橙红色光芒打在安北杨身上却毫无用处,冰冷的恐惧感依旧紧紧缠绕着她。
一回想胡阿姨那血淋淋的脑袋,安北杨忍不住干呕起来。
路南桑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银白的铃铛,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拿着,回魂铃能让你舒服一点。”
路南桑走到她床前,将手里的铃铛递给她。
安北杨伸手握住。果然如路南桑所说,一股暖流从铃铛上传来,涤荡着她冰冷的身体。
安北杨平复了一下,向路南桑问道:“现在委托人……死了,这件案子……没报酬了,你要怎么办?”
路南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北杨,像是她说了什么傻话:“没有报酬?胡欣不是有儿子和孙子吗?”
安北杨震惊:“亲人的灵魂也可以作为报酬?”
“没错。”
“即使他们并非自愿?”
“是的。”
“所以我们还是要继续?”
“对。”
“最后一个问题,这件案子你想要多少报酬?”
路南桑看着她:“付出了多少,便要收回多少。”
字句冰冷,刚刚回暖的安北杨听完又觉得冷了起来。
自从来到陈宅,她就踏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而带她进了陷阱的这个人,看透了一切,却并不准备救她。
在他眼里,安北杨可能只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代价”。
在一个五百岁的妖眼里,人与人之间只是血缘与血缘的关系,灵魂也不过用来交换的货物。
在这一刻,安北杨才真切地认识到:眼前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妖怪。
冰冷且不近人情。
“唔……我昨晚有个发现,不过也没必要告诉你了。”
路南桑见安北杨沉默,揉揉眉心找起了话题。
“……嗯。”
“陈辰醒了,比我预计得要早很多。看来这百年来,我的回魂水又进了一步。”
“……恭喜。”
路南桑疑惑,挑了挑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头有点晕。”
安北杨揉揉太阳穴,下床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找陈辰?”
“是,我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现在恐怕不行。他忙着处理他母亲的后事,你现在去他不一定能见你。还有我怀疑……”
路南桑的解释,却无端勾起了安北杨心中的烦闷,安北杨打断了他。
“能不能我总要试试,反正你也只是关心报酬,能快点解决你不也能快点收割灵魂吗?”
安北杨背对路南桑,平静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也不管路南桑的反应。
安北杨知道这样不理性,她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
她短短的一生中,见证两次生命消逝。
第一场让她格外珍惜生命。从第二场噩梦醒来时,听到却是如此冷血的言论,她并不能接受。
安北杨找遍陈宅,终于在李姨的指点下,在书房找到一身缟素的陈辰。
书房很大,大到足以停放胡欣的楠木棺椁。
这是她遗嘱上要求的,据李姨说,胡欣极爱读书,每天花在书房的时间得有四五个小时。
把灵柩停在生前喜爱之处,怪异又浪漫。
安北杨见过陈辰一面,却不大记得他的模样。眼前的人在光中,长身玉立,却让人一下就将他与那个在母亲怀里晕厥的青年合二为一。
陈辰一个人站在灵柩前,李姨说,这是他要求的。逆光而立。安北杨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他散发出的死寂,像是与棺椁融为一体。
棺中人身首异处,棺外人却也死气沉沉,实属怪异。
等陈辰走到她的面前,安北杨才看清他的模样。果然是俊朗非凡,赵一涵确实没有夸张。
虽然面色灰败了一些,却依旧可以称得上帅哥。
他的脸上有七分胡欣的模样,引得安北杨想起那颗血淋淋向她滚来的头颅,不由得心脏一阵抽搐,随机便是扑面而来的不安感。
看着陈辰脸上未干的泪痕,安北杨忍住突如其来的不安感,斟酌说什么,才不会被这个刚经历丧母之痛的青年拒之门外。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陈辰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面无表情:“安小姐你来了。”
安北杨诧异:“你认识我?”
陈辰冷笑:“是的,我母亲提起过你。”
安北杨沉默,陈辰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难不成是因为怪她当时在现场却没能救他的母亲吗?
如果是这样,安北杨不想与他计较。只得安慰性地说两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的空话,又对着胡欣的棺椁拜了三拜,敬了一杯酒。
陈辰在一旁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不知为什么,安北杨感觉眼前青年的悲伤似乎有些公式化,只是脸上有泪痕,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伤感。还有那份对她嘲弄的敌意,更是加重了安北杨的不安感。
安北杨有些后悔没听完路南桑的话,现在确实不太适合来向陈辰问话。
正当安北杨想向陈辰辞行时,却听到原本虚掩着的房门“咯噔”一声,像是上了锁。
安北杨连忙跑到门边,发现门真的被锁上了,大声呼叫起来。
陈辰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满是嘲弄看着安北杨,像是在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安北杨没功夫理他,上前抓住他的领子:“你究竟搞什么鬼?放我出去,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
陈辰一把打掉她的手,语带讥讽:
“你装什么装?你跟我母亲商量好的吧?她的死自然与你无关,她就是想让我娶你而已。”
说着又冷笑一声:“你以为嫁给我就能掌握陈家了?真是天真。”
安北杨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你在说什么?”
陈辰看着安北杨的眼睛,怀疑道:“你不知道?”
安北杨摇头:“我该知道什么?”
陈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后退两步靠着桌子站稳:
“别装了,你不是和我母亲商量好,嫁给我后,就让她附魂在你身上……”
“什么?!”
那本《通妖志》上有记载,附魂就是要将身体的使用权交出一部分,由两个或几个魂魄共同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就像多重人格。
跟别人共享身体?!安北杨离那副棺椁又远了一些,她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事。
这简直是疯了。安北杨退到窗边,想要跳窗出去。二楼并不高,翻下去也不会有大事。
一回头,却发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也用钢板封得严严实实,整个房间只靠天花板的换气扇通气。
仔细一看,现实却让安北杨出了一身冷汗。
这根本不能算是一扇窗,刚刚的阳光是从钢板里投射出的。
钢板被窗楞分成四份,上面极其精巧地安装了一节节细小的光灯。随时间的改变,变幻成各个时段的自然光。
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普通房间一般。不仔细看,绝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是间密室。
连光线都这么刻意地设好,看来是有预谋的,胡欣怕是势在必得。
不对,胡欣已经死了。也可能是陈辰在撒谎。
现在这个情况,安北杨宁可是陈辰撒了谎,这样她还有机会让他放自己出去。
如果真是胡欣的话……安北杨不敢再想。
一个死在面前的人,却要附身到自己身上,有比这个更吓人的吗?
陈辰坐在书桌前,拿着酒杯的手在颤抖,可以看出刚大病了一场,不似伪装。
安北杨定了定神,唯一的出口在头顶上。这里又没有救生梯,想活着就只能以陈辰作为突破口了。
安北杨强忍恐惧,上前想要套话。
谁知陈辰比她更害怕。一感觉到安北杨靠近,手中的酒杯倾倒,碎了一地。
杯中的红酒全都洒在了纯白的衣服上,呈现出妖艳又诡异的色调。
陈辰声音颤抖,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母,不,阿欣…是…您…吗?”
“我不是她,你不用怕。”安北杨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陈辰的样子不像是伪装,他似乎对母亲格外恐惧。
“阿欣”和“您”,如此矛盾的两个称呼,就这么被结合在了一起。
难道说,这附魂胡欣以前就用过?
安北杨不由得回想刚刚陈辰说的话。
“嫁给我后,让她附魂在你身上……”
“难道方林瑜就是与你母亲达成协定才嫁进陈家的?”
一听到这个,陈辰竟然干呕起来:“你别说了,我恶心。”
安北杨沉默,这事放谁身上都恶心。枕边人既是妻子也是母亲,阿欣这个称呼,怕也是被强迫才叫的。被迫像恋人一样对待自己的母亲,陈辰不疯都是万幸。
见安北杨沉默,陈辰的情绪也慢慢平静,声音沙哑低沉。
刚刚强烈的情绪波动显然让他有些力竭,但他依旧需要一个倾听者,此刻安北杨就是最好的选择。
“从小她就对我有强烈的控制欲。我交往什么人,去哪所学校,穿哪件衣服她都要管。如果有一次不顺她心意了,她就会闹情绪,绝食来威胁我。”
陈辰眉头皱得紧紧的,回想起这些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深呼吸了几下,才继续说道:
“她还让我叫她阿欣,谁会这么称呼自己的母亲?每次这么叫她,我同学都会嘲笑我,说我跟她像恋人一样。天知道,这是有多恶心。我告诉她时,那个女人却笑得花枝乱颤,像是得了褒奖一样。”
“天底下竟然有母亲想与儿子做恋人,真是畸形恶心。”
“我家里很有钱,她每天也不需要做别的事。那个女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在我十九岁之前,她不允许我和任何异性交往,有一点点别人的气味都不行;每天都到学校去接我,不允许我放学后去任何地方;不允许我带任何异性的东西。一旦被她发现,她就会又哭又闹,抬手就将这些东西丢进壁炉。”
“她自己却时不时闯进我房间,穿着睡衣搔首弄姿,时不时撩拨我。你是不是也认为这令人作呕,这令人作呕的事我每周都要经历四五次。”
“我那时就想,我大概会这样孤独终老。等待有一天她彻底撕破那层遮羞布,彻底毁了我。”
“可我没想到,许是上天怜悯我,让我遇见了潇潇。我的人生这才开始有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