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赵都城玉京顺安坊德林棋院。
一老一少正对弈完一局,年少者正收拾着棋具。
“不语啊,你近日状态不佳啊,你还是多出去走走,多多调整方好啊。”
老者捋着胡须缓缓说道。
“是,晚辈也正想出去走走,大母离世,往日音容犹在,我心甚悲。”
秦不语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说完便继续收整棋具。
不一会,棋具收整完毕。
“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老者望了望窗边,黄昏当头,夜色将临。
“天色已晚,不如就留下用饭吧。”
“多谢邱老了,不过家父近日丧假归家,晚辈不可不回”
“晚辈日后再来拜访前辈,前辈莫嫌晚辈叨扰才是。”
邱老望着秦不语,缓缓叹了口气。
“那好,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我算你棋道半师,有空还需常常回德林棋院才是。”
秦不语称是答道。
随后跪坐的秦不语恭敬的行了一礼,便由跪坐起身,缓缓倒退至近门口,转身离去。
门口的老仆望着离去的秦不语,摇了摇头转身进屋收拾两人的茶具。
“老爷,夫人叫您回后院用食。”老仆躬身向邱老说道。
“好。”
……
秦不语走出德林棋院,抬头看着天边的黄昏,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向家的方向。
秦不语心思有些混乱。
悲伤、茫然、哀痛、不解弥漫在心中。
“北赵秦不语焉?”
“华国张凯焉?”
“北赵棋士焉?华国文类学士焉?”
“呵,皆是?皆不是?”
“大母啊,孙儿不解啊,若有魂灵之说,您来帮帮孩儿吧。”
秦不语轻声呢喃,虽然外人看来无碍,但实际情况,唯人自知。
北赵棋坛新秀秦不语,年仅十六岁,就在三月前连续战胜北赵诸多棋坛高手,最后竟然只输给有“棋仙”之称的肖明珠半子,虽然棋仙是让了七子的,但也算震惊了北赵乃至天下棋坛。
棋仙肖明珠甚有言:
“数年后,肖某该受其七子矣。”
最后落完最后一子,秦不语由于精力不济昏迷三日后醒来。
世人皆说,秦不语是因为对弈时因为年少精力不至而昏迷,人称仙让七子。
但实际上,秦不语是因为在落完最后一子后,脑袋突然多出了许多本不是他的记忆。
记忆中。
高楼大夏、车水马龙。
来往之人身着奇特,男者皆短发,女者皆衣不遮体,更有众多不分雄雌之人。
其独特文化,特别是记忆中的“自己”所在国家之历史悠久博大,让秦不语惊叹。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自己突然接受这庞大的记忆,一时未缓过神来。
晕厥而去。
更让秦不语悲痛的就是,在这三日间,其祖母秦王氏天命已到,驾鹤西去。
而他作为孙子未来得及见其祖母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
是为不孝,秦不语很是自责羞愧悲痛等等情绪。
秦府
年仅十六岁的秦不语站在自家门口前。
前些时候还是满是白丧,大母音容犹在记忆中翻滚,慈爱温和的笑容陪伴了秦不语十六年。
“呼……”
秦不语缓缓吐出一口气,第一次遇见至亲离世的他还有些未接受完全。
天色越发昏暗,仆人正准备出来将火萤盏挂于府前明亮,看见了秦不语。
“四少爷下棋回来了?老爷夫人们在等少爷您呢,快快进去。”
“有劳麻爷爷了。”
“是老奴应该做的,少爷还是赶紧进去吧,老爷今日好像特别有些不高兴呢。”
麻爷爷是府中的老人了,从秦不语父亲那辈就跟着,如今年纪越大,府中的事情也都交管新人,自己只是一个统筹的作用,但每晚家门口挂火萤盏都是麻叔自己亲手做,用他的话说就是:
“老奴在秦家干了五十多年了,这火萤盏每晚都是老奴挂的,若是有一天不是老奴挂的了,可能也就是老奴入土的那天吧。”
所以秦府上下也就不再管麻叔这么大把年纪还天天踩着垫着去挂火萤盏了。
火萤盏,是北赵国特有培养的一种家养虫火萤所居之处。
北赵都城玉京,占地广袤。常驻五百万人,流动人口也近三百万,是整个天下的交通贸易之中心,由于北赵不像锦江以南的三国年年战乱,北赵百姓安居乐业,人口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而玉京因为木质房屋过多,朝廷为防止走水引起大灾,特命工部培育出了火萤此虫。
火萤恋家,生于斯,活于斯,白日则外出寻觅花粉、草籽等食用,夜晚则归家休息,休息时周身发出红光,明亮效果不比旧时灯差。
更因为其培养方便,且交配周期短,很容易就养出一批,所以导致从玉京到北赵甚至天下,都渐渐用此替换灯盏之类的明火照明用具。
每到夜晚,玉京八百万人皆是用此虫照明,火萤之数,数不可数。
满天火萤从玉京城四周飞舞归家,满天火星,在夜空繁星照耀下,偌大个玉京城与白日无二,更似地上仙宫,非凡人所居也。
…………
秦不语,缓缓跨过门槛,走向厅堂。
“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见过大嫂、二嫂、三嫂。”
秦不语躬身行了一礼。
其母许氏看见自家的小儿子回来,顿时眉开眼笑,赶紧招呼着其入座吃饭。
其父秦明德眉头一皱,看着秦不语手上的折扇,将手中筷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拍。
“哼!你是不是又去德林下棋了,为父跟你说过多少次,棋道乃是小道,为何不将你的聪明劲放在正途上,若是你读书能有你下棋一半的聪明劲,你现在起码是个举人了!”
坐在主位的秦明德脸上布满了愤怒的神情,双眼之中只有作为父亲的威严。
“孩儿今日去德林,就是向邱老告一声假,孩儿近日都不会去德林了。”秦不语连忙躬身回答。
“怎么?近日?那以后你还是要去是不是?”秦明德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双眼四周寻找教棍,作打人状。
这一幕,让秦不语的嫂嫂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说。
“啪!”
“干什么!你还想打孩子?”
“好啊,你从来都喜欢打孩子,怎么,不语也要被你打的回不来?”
“不思被你打的去守边疆打仗去了”
“不悔被你打的去穷乡僻壤当知府了”
“不病更被你打的满天下的跑,哪有个灾他就去哪,万一出个事,你让我怎么办!?”
“好嘛,现在你又想打不语,怎么!剩一屋子孤儿寡母的让别人欺负吗?”
许氏指着不敢说话的秦不语大嫂二嫂怀中的小孩,哭喊道。
“我……什么孤儿寡母,为夫不是在家吗?”
“是,是在家,要不是母亲仙去,你还在你的官堂上处理你的政事,你一年能有多少天在家?”
许氏干脆用袖子往脸上一擦,变脸似的“凶狠”布满脸上。
“老娘就把话放这,不语要是离了这玉京城,你这老家伙就别回来了!你就住你那官堂吧你!”
说完,许氏坐下,对着不敢说话的三位秦家嫂嫂们说:
“没事,我们继续吃,继续吃……”
“……”秦明德,气的直哆嗦,用手指着许氏……
“你……泼……泼……”
“嗯?”许氏正夹着菜的筷子放下,坐在位置上斜眼看着站着哆嗦的秦明德,双眼充满着威胁。
“你信不信,今天你就要住在你那官堂上了?”
秦明德哀叹一声,拂袖而去。
“哼,不吃了!”
坐在大嫂怀中的秦家长孙秦思礼跟次孙秦思义瞪着大大的眼睛,一时扭头看向各自的母亲“呆呆”的样子,一时又扭头看向争吵中的翁翁跟大母,最后互相对看,然后就乐呵呵的对笑起来……
…………
秦不语用过餐,坐在自己的小院中。
他喜欢静,但满城的火萤总给人一种繁华喧嚣的感觉,他不是很喜欢。
于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吩咐下人晚上他的院子里不用太多火萤,能看见路就行。
白昼有明亮的温暖,夜晚也有幽远的宁静。
他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自家的一方小小的、黑黑的却充满繁星的天空。
秦不语,北赵都城玉京人士,今十六岁。
少早慧,善奕棋,拜棋圣梅大千为师,三月前输棋仙半子,有仙让七子之称。
秦不语乃是官宦之家。
其祖父秦孝甲官居当朝礼部尚书,门生旧部遍及北赵,仙逝后封太傅,赐伯安侯爵。
其父秦明德乃顺远十七年状元,入仕近二十载,官居刑部侍郎。
其大兄秦不思少善勇,拜北赵名将霍安为师,十七岁入伍从军,今为北赵边关重镇武间关守将,手握三万边关精锐。
其二兄秦不悔,当今北赵皇帝登基时开新科,秦不悔得探花之位,居翰林院编修,三年后,外放安平府知府。
其三兄秦不病,自幼体弱多病,立志学医入仕林,拜杏林国手扬不平为师,后随师天下游历,医治世人。
秦不语思绪飘远,此时又想到了大母:
“不语啊,为什么嘟着个嘴呢,谁又惹我们秦家四少爷不开心了”
“大兄他们不跟我玩,呜……呜……”
“嗯?你大兄为什么不跟你玩呢?”
“呜……呜……因为大兄他们说要去看新嫂嫂,他们不带我去。”
“不语啊,你知道为什么大母每天就坐在这个院子里不出去嘛?”
“孙儿不知道。”
“因为大母老了,大母的丈夫,也就是你翁翁,还有很多很多大母的朋友,他们都走了,都不跟大母玩了,大母没有人一起玩耍,就只好在院子里不出去了。”
“翁翁他们为什么不跟大母玩啊,是他们讨厌大母吗?大母这么好,为什么不跟您一起玩耍呢?”
“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很重要的事情做,所以不能一直在一起喔。”
“那孙儿长大后,即使有自己的事情,孙儿也要来陪大母玩。”
“好好好,不语乖……”
……
“大母……”
秦不语眼睛有些湿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重要的事。”
“我也有自己的事,何必较真那么多呢……”
秦不语想了很多,两份记忆的交杂,代表着思绪的混乱,但喜爱征战棋场的他此时却由此放松下来,不管怎么样,自己的事情还得做下去,不管变成什么样,自己的人生还要走下去,该如何就如何,苦恼是无用的,较真更是愚蠢的。
“清风扫山岗尔。”
秦不语抬头望着群星璨烂,笑了笑了。
“非张凯,非华国,是不语,是北赵。”
“脚踏实地,头顶苍天,生于斯,长于斯,活着便好。”
“天。”秦不语对天眨了眨眼。
“地”起身跺了跺地。
“我”秦不语用手指了指自己。
“妙!妙!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