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不久,学校组织了毕业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荒地植树。这是一个比较传统的活动,校长说这是为要毕业的学生上最后一课,其实在活动当天会有很多学校请来的媒体,那些拿着话筒的大人会采访特定的学生,所以很像是提高学校知名度的活动。
林暖很久以前脑海里就有一场辩论,在她拿着小铁铲的时候尤其热烈:根据所学的科学知识,我呼吸所需要的氧气是来自树木的,这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人们去砍树,做家具,做柴火,不是自断退路吗?再说了,这是生命啊。
“想那么多干嘛,你不吃猪肉吗,猪不是生命?”周夏天听完林暖说的,回答道。
“那不一样啊,树是提供人们所必需的氧气,人少了肉可以吃别的。”
“你吃的哪一个不是生命?再说呢猪也是人饲养的,树也是人种的,有什么不同。”周夏天立在刚刚挖好的土坑一边,嘴角往上翘着,他太喜欢和林暖抬杠了,林暖总赢不了。
林暖撇了周夏天一眼,缓了一下就移开眼睛,连带着脑袋向着另一个方向看去。她不会在周夏天带着坏笑的脸上逗留太久,像是一种生理反应似的,想看,等到真看到的时候又很煎熬,林暖想起了妈妈清晨煎的鸡蛋。
“毕江山自从郎珠转学了之后好像都不太开心呢。”周夏天说道,“也难怪。”
“嗯?你说说,怎么个难过法?”林暖问道。
周夏天有些无措,说道:“就,毕江山和郎珠他俩不是在一起了吗。”
“哎哟哟,小朋友都知道什么是在一起了呢。”林暖笑着说道,“那为啥难怪呢?”
周夏天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什么问题,跟语文作业似的,我哪知道的那么清楚,我又不是他。”
周夏天一边走一边挠着自己的后脑勺,这似乎是很多人的一个习惯。
“周夏天手别挠头,手上都是土!”林暖说道。
“哦。”周夏天顺从的把手放了下来。
林暖跟了几步,拿手摸了摸周夏天的头。
“真乖!”。林暖说道。
周夏天有点窘迫,他觉得这动作太亲昵了,可是……又莫名其妙的很舒服。
我居然喜欢林暖摸我的头……
周夏天摸了摸发烫的脸,盯着林暖的手。
林暖看着周夏天,她最近发现自己一跟他有肢体接触他就会变得很不寻常。
“切。”林暖把手缩了回来,余光撇了周夏天一下。
是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屁虫周夏天了,他貌似对女生有些感觉了,林暖心想。
整个学校的要毕业的学生都聚集在这片开阔地上,按照分组潦草的完成了老师分配的植树任务之后,开始乱哄哄的自由活动,老师们也渐渐的淡出学生的视野,不知道去了哪里。学生们小心翼翼的避开刚种下的树苗,分片坐在草地上,像是一个个原始部落,也有人没有坐到人群里,一个两个的漫无目的走着,有的乐在其中,有的装作在做什么事情的样子来缓解没有什么朋友的尴尬。
慢慢的天色暗了下来,太阳往下落着。消失的老师们有出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回去的大巴车。学生们毫无秩序的跑上车,大巴压着夕阳往某个地方开着。毕江山看着窗外,外面的小村庄和各种植物,在毕江山眼里匆匆而过,留下浅淡的影子,毕江山感到有些孤单,他目光留在窗外,车里的儿歌声音传进毕江山耳朵里,毕江山想起来了在得知郎珠走了的那天,他们在拍集体照想寄给郎珠,他们在写同学录想寄给郎珠,还有的自己编了一些话给郎珠,写在纸上,偷偷折起来,他们想通过老师,把这些寄给郎珠,都以为会有一个人带着老师进来,老师会拿着一个纸箱子,把大家的这些收到一起,然后叫来邮递员叔叔,谁知道老师根本不知道郎珠的地址。毕江山看到当时大家失落的样子他开心极了,他知道了不止他一个人想念郎珠,他感觉又回到了一个集体,他去找他们说,说郎珠她搬家了,他说大家先把东西留起来,他没准会找到郎珠的新家。他和基本上所有的人说,说他也想郎珠,他也在想办法联系他。
然而不一样的是,别人是想,他是很想。
后来毕江山知道了,别人连想一想都算不上。
毕江山搞值日的时候捡到了很多同学写给郎珠的“同学录”,那些各色各样的纸片躺在地上,和不知道谁吐的口香糖一起,和扫不完的瓜子皮一起,毕江山拄着扫把立在那里,像极了功夫高超的“扫地僧”。毕江山脑子里充满了一个不太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词语:廉价。
难道情绪找不到实现的出口就放弃吗,让这些纸片从桌子上掉到垃圾桶,让充满心意变成盖满尘土。
“让我们一起飞,去往胜利的天边,不要疑惑……”老师带着学生们在唱歌,好像都不会累一样,慢慢的老师败下阵来,还是这些孩子精力太充沛了。
太刺耳了。毕江山一边耳朵紧靠窗户,一边拿手倚着耳朵,想要隔绝一些声音。
为什么,你们是要庆祝什么吗,有什么可开心的?
毕江山甚至慢慢的缩起身子,膝盖往上抬着,脚踩在前面的椅背上。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了似的,和外面的歌声呼应着。
平静的湖水被无数的鹅卵石一个一个接连砸中,发出“噗通”的声音,涟漪散开,一圈一圈的,一圈一圈的,一圈一圈的…
“毕江山,身体不舒服吗?”某个毕江山不认识的老师看到毕江山这个样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汽车司机努力想要开的稳当一些,但是路不平坦。
毕江山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像是病了,他一个手捂着耳朵,脑袋靠着大巴车的玻璃,紧紧靠着,大巴车上下左右的摇晃,也带动着毕江山的脑袋一起动,一侧的耳朵好几次随着汽车的震动猛的抬起,又猛地落下,摔得变红。两只耳朵一红一白的。毕江山面色很差,眉头紧皱,有些蜷缩着身子。
他只是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其他的。
“江山,还好吧,你不晕车的吧?”另一个老师也走了过来,这是毕江山班教他美术的老师。
毕江山看着老师伸过来的手,老师看样子是想要摸摸毕江山的头,也不知道是觉得他发烧了想看体温,还是单纯的想要摸摸头来安慰他。
那只手离毕江山越来越近,他感觉到一股压力,车上的同学们渐渐停下了唱歌,都在看着他这边。
安静了下来,没有了莫名其妙的歌声,毕江山舒展了身体,任由老师的手抚摸着头部,他头部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睡了过去。
车窗外,有个老农在拿着水管往庄稼里呲水。水流很高,在一点点的夕阳的作用下有了一道小彩虹。一闪即过。
吕北北看到小彩虹,想拍下来,刚拿出摄像机,窗外就换了一片景色,她拿着摄像机,对着窗外胡乱的拍了一张。拍到了一些路边的杂草,她翻着今天拍的照片,有她们组的树苗的,有和老师的合影,还有别的同学拜托拍的一些,她翻阿翻,找到了那张偷拍周夏天的,他当时在铲土,吕北北放大看,缩小看。
“啊呀,你在看周夏天啊,嘻嘻,你是不是?”坐在吕北北旁边的同学看到了吕北北相机上的内容。可能是吕北北盯着看了太久了。
是啊,我是在看周夏天。
看着可望不可及的夏天。
吕北北第一次见周夏天是一个夏天,她被秦司叫出来玩,认识了他。
周夏天他那天穿着短裤体恤,很浮夸的戴着一个粉红边框的墨镜,吕北北看着他那个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半天,回过头来又觉得很失礼,女孩子不是要矜持,要笑不露齿嘛。
那时候林暖也跟着吕北北笑,后来吕北北知道了那是周夏天打赌输给了林暖,要戴着这个粉红色墨镜两天。
周夏天只是个小男孩,他没有多做什么,没有主动和吕北北说话,没有给吕北北买过东西,没有亲昵的动作。是吕北北自投的罗网。吕北北她把夏天的风认作周夏天的味道,她陷了进去。
吕北北把相机收了起来,靠在椅背上。
“哎呀,还收起来不让我看了,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说。”吕北北旁边的女生笑嘻嘻的。
“我是喜欢他。”
“……”
吕北北旁边的女生没了动静,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以为吕北北会否认,她就可以起哄玩了,结果吕北北承认了,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甚至不知道照片上的男生是谁。
吕北北一直都是嫉妒林暖的,她想不明白自己比她差到哪里。吕北北是可以看出周夏天对于林暖的特别,应该说周夏天对其他人和对林暖有着本质的差别。吕北北想不明白,难道就只是因为她家在周夏天家的对面?吕北北没有意识到,随着吕北北对周夏天的感觉越来越深,她对林暖,嫉妒也越来越重。
每个人脑子里都会冒出不同的想法,在他们还没有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无聊的时候,大巴车就载着他们回到了学校,老师说,一下车,点完名就可以各自回家。
周夏天一下车就跑到树下,双手扶着“哇”的一口吐出了中午饭。他晕车了。林暖跟在他后面,拍着周夏天的后背。
“周夏天你没事吧,怎么晕车了?”林暖说道。
周夏天吐的差不多干净了,还在犯干哕。
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急促把林暖吓了一跳,林暖急忙回头以为是老师,结果看到了吕北北。
吕北北刚一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靠着树,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再走近一看果然是周夏天。
“周夏天你还好吗?”吕北北说道,“给你纸巾。”吕北北递出一包纸巾。
吕北北没有看林暖一眼,她一直看着周夏天,想要伸手去扶他。周夏天没有倚着吕北北的手,自己立起身来,伸手接住了纸巾。刚要打开纸巾包装,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抽了一张,擦了擦嘴。
“谢谢你了。”周夏天对吕北北说道。
“客气了夏天,还想吐吗?”
“我没有事了”周夏天说道。
“那个同学,回来,还没解散呢”吕北北的同车的老师在喊吕北北,她一下车就跑了过来,老师还没有点完名。
“哦,夏天,那我先回去,等会我送你回去?”吕北北问道。
“嗯……不用了,我和林暖走了,谢谢你。”周夏天回绝道。
吕北北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她又败给了林暖。
吕北北看向林暖,说道:“那林暖,夏天就拜托你了。”说完便扭头跑向了自己的队伍,没有等林暖说什么。
林暖看着递过来的纸巾,和吕北北的背影,她也没有说什么。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们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不管是对是错。谁也再不是那个穿着开裆裤傻玩的小孩。
假如一开始的我们都是一张白纸,谁都是一具好模子,谁都未来可期。之后的我们是情愿的或者不乐意的被自己和他人打磨,这是一个谁也替代不了的过程,这可能是拥有智慧的生物必不可少的过程。人都会脱离“人之初”,慢慢进入“习相远”。
林暖知道,那个吕北北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不再是自己第一面见的时候那个笑嘻嘻的女孩,她不再是自己纯粹的朋友。
“林暖你干嘛呢?”周夏天问道,他注意到林暖在看着吕北北跑远。
“你知道吕北北喜欢你吗?”林暖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什么?”周夏天有些木愣,他觉得林暖问的问题很奇怪很突然,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吧,怎么了?”
“那好吧,既然你也知道,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你拿着她的纸巾等着她吧,让她送你回去吧……我看你也没事了,你们俩走吧,我先回去了。”林暖说完就转身离开,走的很快。
周夏天这时候才看到林暖手上攥着一条手绢,看来是下车的时候拿下来要给他用的。周夏天急忙想赶上去,可是走了两步胃里就又泛起干哕,蹲在了地上,眼前发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林暖的身影。
风吹的林暖的脸干干的,她走的有些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绕了很多弯路,走了很久离家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要不要回去,周夏天他还在难受,我就这么走了……
我是不是有些小气了,周夏天他也没做什么,吕北北要送他他还拒绝了,还说要和我一起走的。
林暖走走停停,越走越不踏实,她停了下来,看了看周围,是一些办公楼和一些小摊铺,她看到一家卖臭豆腐的店,她和周夏天来过这里一次。
林暖摸着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她扭头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她绕了很多弯路,走了一会,钻进了一个小胡同,她从胡同望出去,看到了从学校走回家的那条主干道,她低头猫着腰,来不让胡同里晾着的衣服碰到自己,她走的有些眼冒金星了,终于走出了胡同,站在主干道上的一边,伸了伸腰,眼前一黑,又慢慢的变亮,林暖看了看周围,没错的,是平时回家的那条路,她回头往着学校那里走去,刚没迈出几步,她视线穿过人流,看到了被吕北北架着的周夏天,又或者是扶着周夏天的吕北北。
怎么会……周夏天怎么跟他在一起。
林暖身体不受控制得往后退着,她看着他们两个越来越近,她慌极了,她想躲起来,她不想正面碰上他们。她看到了刚才的胡同,她退了进去,任由后面木杆上挂的湿衣服上的水滴流进自己的衣服里。
水滴滑过少女的肌肤,在轻微的颤抖下更快的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