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周岁时,爸爸打算送我去幼儿园。和现在一样,那时的幼儿园在入学前也有面试,也还是问些年龄、兴趣爱好等问题。但是爸爸说我尚未达到入学年龄要求,他让我在考官面前必须谎说自己四岁,否则就进不了幼儿园。双姨很开心,因为她正好满足幼儿园的所有要求。我很慌乱,心里抱着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和双姨一同上学的信念,每天在门前的银杏树下模拟面试。
到了幼儿园面试那天,我和双姨手牵手走进学校,然后各自被带进一间办公室,我隔着办公桌站在老师前面。老师果然问“你几岁了”,我干脆利落地回答“四岁!”,心里很是得意。经过漫长刻苦的训练,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已经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融于我的身体,怎么会犯错呢?终于我如愿了,我可以和双姨一起去念幼儿园了。我看着教室前面的操场上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奔跑游戏的高年级同学,畅想着自己在不久的未来也将成为其中一员,内心就抑制不住的骄傲与自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人,让他们同我一起分享这高兴与喜悦。
从此,每天早上双姨都来喊我上学,上课时我们比赛举手回答问题,课间时我们一起做游戏,放学一起回家,回到家比赛谁的儿歌唱得更好。可惜学期过半时,双姨得了水痘,必须休学,老师也严阵以待,让所有同学出门一定要注意避免人群,加强卫生。我妈听说后立刻和我约法三章,明令禁止我去看双姨,她说水痘极容易传染,在以前甚至会死人的,还说如果我不听话去看双姨,必定也会长水痘,搞不好长大后还会留下满脸麻子,人就完蛋了。我不信,我妈总是大惊小怪,为了不让我做某件事情,她就努力编造各种理由夸大其词吓唬我,比如不认真写作业的唯一出路就是捡垃圾,不听家长和老师的话就会犯错被警察抓去坐牢,她还时不时地威胁说要把我的屁股打成三瓣,可是没有一样是真的,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之后,我只能一个人去学校,每次路过双姨家门口时,我都会趴在她家门口喊她,想和她说会话,双姨听到了就会跑到门边,透过门缝看着我,跟我打招呼,她说她超级想念老师和同学,她不想待在家里,她想出去玩。我听了很是忧伤,也埋怨这些家长们的冷酷无情。我妈只要看见我和双姨说话,就会赶我去上学,后来竟日日监督我,害我连和双姨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我只好孤孤单单地上学、孤孤单单地放学,课间也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玩,我糟糕的运动能力让她们都避之不及,谁也不愿意和我组队。
我好怀念双姨,像是得了相思病,吃饭不香睡觉不甜。约莫过了一个月,我终于抓到了一个好机会,爸爸妈妈都要出门,我乘机旋风一般偷偷溜去双姨家,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双姨见了我也特别高兴,我俩抱在一起跳呀唱呀,没有长大后久别重逢的尴尬和陌生,两颗心紧紧地在一起。我向双姨倾诉她不在时无聊,也给她讲学校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双姨说她大概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去上学了,让我再忍耐一阵子。想到不久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我简直不能再高兴了。双姨的手上和脸上布满了很多憋下去、已经结痂的水痘,零星还有几颗刚冒头的水痘,红红的,像被烫伤后的燎泡。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水痘,它们虽然丑陋却也并不像妈妈说得那么可怖。和双姨玩了一会后,我担心万一爸爸妈妈突然回家发现我不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赶紧和双姨告别,旋风一般地跑回家。
私自见双姨的第三天后,我开始发烧,手上、脸上也接连长出红红的水痘。我妈拧着我的耳朵,骂我不听话,又警告我说水痘痒了千万不能用手抓,否则一定会留麻子在脸上,小心长大嫁不出去没人要。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才不怕呢。我妈还去学校给我请了假,老师说这一个学期我就不用去了。我开心坏了,以为终于可以逃脱独自上课的百无聊奈,然而好景不长,没两天我就发现待在家里和坐牢房没有什么区别,为了防止我把水痘传染给妹妹,我妈把我关进了一间小卧室,吃喝拉撒都不许出门,唯一的消遣就是看小人书,或者透过窗子看妹妹在院子里玩泥巴。如果我愿意,也可以和妹妹说说话,当然也是隔着窗。就这样,我几近被关了两个月。我被放出来的那一天,已经步入寒假。我迫不及待地跑去双姨家,向她汇报这个好消息。我俩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久别重逢,感情似乎在瞬间得到升华,各自成了彼此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