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雯看到两名神庙祭司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推事面前的桌子上。一位武士祭司迈步上前,他的木质肩甲和胸甲边缘精致的凹槽是更高位阶的象征。
“亮出来。”推事说道。
武士祭祀撤掉了薰衣草色的盖布,展露出比鸢盾还宽的剑,能直接当盾牌用。剑鞘外面刻着诺克萨斯语的粗糙笔画。与艾欧尼亚文字的柔美线条相比,这棱角分明的生硬笔触显得格外突兀。
但推事们的注意里不在剑鞘和铭文,而是剑刃本身。如此厚重的剑,即使对于这位训练有素的神庙祭祀来说,光是举起来就让人担心会折断胳膊,所以更难想象面前这双镣铐中的苗条手腕是如何挥舞它的。
的确,就连锐雯自己,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如今,这不再是一把完整的剑,它被残暴地打碎成许多段,就如同一只怪兽的巨爪割裂了金属的血肉。
其中有五块最大的碎片,每一块都足以单独拿来取人性命,而现在呈在艾欧尼亚的绸缎之上,即便残破不堪,也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推事看着锐雯说。“这把武器是属于你的。”
锐雯点了点头。
“我看以你现在这种状态,要用它战斗有点困难,”推事自言自语道。
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
武士祭司不安地说。“这把武器附有魔能,推事。诺克萨斯人在剑上施了魔法。”他的语气里满是嫌恶。
锐雯不知道推事是否在听祭司说话。推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仔仔细细地在剑身上扫来扫去,直到发现了锐雯最不愿面对的那个角落,那个锐雯一直在寻找的空缺。推事的鹰钩鼻抽动了一下。
“堂役,这个武器是孔德老爷呈给神庙的吗?”推事对着下方的一名堂役问道。
“是,推事。”
“就是你向本庭报案的吗?”
“是,推事。”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对这件武器有兴趣?”
锐雯看到堂役在长袖上揩了揩手上的汗。他的脸色煞白,好像随时都可能晕倒,或者吐到石头地面上。
“堂役?”推事催问道。
“我是洗骨工,推事。”年轻人的声音战战兢兢。“长老们的遗骨。他们的尸体被天葬以后,我收回骸骨然后进行处理。”
“我知道洗骨工的职责,堂役。这和武器有什么关系?”
推事脸上浮过短暂的疑惑。同样的茫然也挂在所有人脸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而锐雯却感到一种不安渐渐爬上心头。
“当我处理素马长老的遗骨的时候,我是说在他死后,给神庙。”堂役紧张的语无伦次,让许多人无法理解。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长袍的兜里掏出一个绸布包,然后开始用纤细的手指解开绳结。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碎片,举了起来。“这块金属,推事。和断剑是一样的。”
堂役急忙从自己的位置跑到推事面前。推事从他手中接过碎片,捏在指尖仔细翻看。即使从很远的地方看,这块金属也和断剑非常类似。
锐雯此刻难以呼吸。这把剑是她亲手毁灭的,在被毁灭前,大剑就已经有些残破了,缺失的就是这一块碎片,但不曾想到在死去的素马长老那里!
原来她真的是凶手。
现在断剑即将拼凑完整,点亮她脑海中被遗忘的黑暗角落。锐雯背负的罪孽曾被深深埋藏起来,现在终于即将重见天日。锐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等待命运降临。
“你在哪找到的这个?”推事问。
堂役清了清嗓子。“在素马长老的颈椎骨处。”
议会大厅发出一声喘息。
“你之前怎么不呈交上来?”推事的目光紧锁在她的目标身上。
“我来过,”堂役说道,眼神极力想要躲避站在断剑旁边的那位武士祭司。“但师父说它无关紧要。”
推事的视线可丝毫不需躲避那位武士祭司。
“你来,”她命令道。她将那块金属碎片交给了武士祭司。“和其余的部分放到一起。”
武士祭司瞪了一眼堂役,但还是接受了命令。他走向锐雯的断剑,在最后一刻转过身对推事说:“推事,这件武器上附了黑魔法。我们不知道这块碎片会带来什么。”
“遵照执行。”推事的语气不容置疑。
武士祭司回过身。议会大厅里的所有眼睛全都在屏息注视,他将那片扭曲破碎的金属放在了紧靠断剑尖端的地方。
那把武器安静地躺着。
推事轻轻地出了口气。然而锐雯却始终都在看着老伯和他的老伴。她知道他们的希望就要被辜负了。她一直都太脆弱不敢接受,不敢相信这世界对于如此残破之人还存乎怜悯。
他们所希望的无罪判决转瞬即逝,而这个瞬间最令她痛心。她痛心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心中关于她的一切美好信念都将在下一个瞬间破灭。关于她过去的真相比任何刀刃都更加锋利、更加痛苦。
剑发出的轰鸣,越来越大。现在所有人都能听到并感觉到。村民们惊慌失措,你推我挤地想要后退。
推事立刻站了起来,她的双手伸向断剑下面的木质桌台。桌子的边缘开始生长并弯曲,木质间萌发出新的枝条将武器缠绕起来,但锐雯知道这不够。
“大家快趴下!”锐雯大喊道,但巨剑的轰鸣淹没了她的声音,淹没了所有声音,这把武器开始发出一种刺耳的音调,恍惚之间,人们能看到那个手脚都戴着镣铐的囚犯扑向了大剑。
突然之间,符文的能量爆发出来,夹杂着破碎的木屑。一阵烈风将所有站着的人推倒在地。
人们趴在地上,仰脸看向锐雯。
锐雯手持大剑,手脚的镣铐都消失无踪,嘴唇冰冷,脸颊燥热。她脑海中的鬼魂,她深埋起来的记忆,现在全都喷涌而出,历历在目。被他杀死的艾欧尼亚农民,男女老少,还有不愿向诺克萨斯屈尊下跪的村民,全都看着她。侵扰着她。
她与他的伙伴曾是诺克萨斯旗下最勇猛的战士,大剑所到,都是诺克萨斯的领土。
但到了最后,却也成了牺牲品,他们全都遭到了背叛和遗弃。所有人都被战争残害殆尽。
现在这些鬼魂与活人站在一起,被巨剑的魔法掀翻在地的旁听者们开始慢慢站起来,但锐雯依然还原地站着。她无法呼吸。死亡堵住了她的口鼻。
不,这些死人都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她看到了亚撒和莎瓦,他们也在看着她。两个残魂站在他们身边。一个拥有老伯的眼睛,另一个拥有莎瓦的嘴。老两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对周围的昔日亡魂视而不见。
“黛达,”老妇人说。
锐雯无法压抑自己的负罪感和羞耻。
“是我干的。”锐雯的嘴唇说出了空洞的话语。她将接受自己的命运,任由这群人摆布。她会让他们完成审判,然后为自己的罪行受罚。
是我杀了你们的长老,”她对所有人说。她几乎无法呼吸,刺耳的自白充满了整个大厅。“我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