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晚季的蛋果在石头地面上炸开了花。还有一只砸在锐雯的膝后。她踉跄了一下,由于被束缚着双手,险些失去平衡。
庭吏这次倒是收起了他的姿态,站起来冷哼了一声,本就阴暗的光线再度黑了两分。
推事高高站起,身影笼罩着座位上的人群和锐雯。她将球栗用力敲向底座,推事长袍瞬间像火苗一样腾起。人们身下的木质长凳应着推事的意志扭曲、变形、发出呻吟。
“均衡由我重现!”
受到呵斥的村民们安静了下来。
魔法在艾欧尼亚高度发达,这都是艾欧尼亚五花八门的魔法手段之一。
推事用更委婉的方式继续说道。“许多艾欧尼亚人……和诺克萨斯人……都殒命了。你呢?”
这个问题也让锐雯自己苦苦求索。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无法找到满意的答案。“我好像幸免了。”她静静地说。
“的确。”推事冷冷地微笑。
锐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平复人们丧失亲人的痛苦。她欠所有人一个真相,但她却拿不出真相。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破碎的。此刻她只能低下头。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
推事并没有停止质询。锐雯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大厅中喷发出更多怒不可遏的声音,一次次打断审判。
“你来到这片土地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
“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锐雯迟疑了,她无法找到那段承载着准确答案的回忆。“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曾见过素马长老?”
这个名字搅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一段回忆中的回忆穿过她的脑海,既模糊又锐利。曾经存在的空缺如今被愤怒淹没。她被人出卖。她也将人出卖。
“我记不起来了!”锐雯懊恼地厉声说道。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战争摧毁了许多。”推事柔声说道。“有些东西是我们看不见的。”
迎面而来的开导让锐雯的战意平复了些许。“我记不得了。”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冷静。
推事点点头,说道:“你记不得的东西,也许有人能替你回答。”
锐雯看到收养她的老农慢慢走向推事席前面的证人座位。他的手指颤抖着抚平厚厚的眉毛。
“亚撒·孔德,”推事耐心地说道。“老爹爹,谢谢你今天与我们作证。”
老农点了点头。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这个锐雯?”推事问道。
“是的”老伯说。“她到我们家的时候,今年湿季刚刚开始。”
“你们?”
“我和莎瓦,我老伴。”
推事看了一眼孔德夫人,她依然在前排的长凳上坐立不安。推事指了指锐雯。
“她去到了你们家?”
“其实,是我在我们家的田里发现她的,”老伯诺诺地供认道。“当时有一头小牛在夜里走丢了。凌晨的时候我出去找。结果我找到了她。”
人群再次骚动,又惊又忧地交头接耳。
“间谍!”
“后患无穷!”
“我们必须监禁她!”
推事把手放在面前的球型惊堂木上,只不过这次还没敲,房间就安静下来。推事这才开口:“她当时要干什么,孔德老爷?”
老伯又拂了一下眉毛,眼睛轻轻看向锐雯,似乎不愿开口。
“她想寻死,推事。”他淡淡地说。
推事附身向前。
“湿季刚到,”亚撒继续解释。“她浑身湿透,发着高烧,几乎就是用泥巴和筋肉粘连的一把诺克萨斯骨头。”
“你当时就知道她是诺克萨斯人?”
“她带着武器,一把破碎的剑,剑鞘上铭刻着他们的语言。艾欧尼亚人绝不会带着这样的武器。”
推事抿了抿嘴。“孔德老爷,你在这次入侵期间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吧。”
“是的,推事。”老伯一边说,一边看向他的老伴。“两个儿子。”
“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个女人的?”
老伯先是深呼吸。
“我把她带回了家,交给了莎瓦。”他说道。
大厅中的低语又开始高涨起来,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杀他儿子的凶手。人们纷纷质疑为何他对敌人如此仁慈。
大厅中的每一张脸都讲述着各自失去亲人的故事。这里的人们在这场冲突中无一幸免。老伯抬起头,然后转向人群,他不相信所有人都是铁石心肠。
“我的儿子们……我的孩子们……他们的尸骨早已被苍天清理洁净。那些逝去的人会希望看到我们被悲伤淹没,甚至将自己埋在他们身边吗?”
锐雯看到老伯和他的老伴默契地对视。莎瓦圆睁的双眼也噙满了泪水。
“我们不可能说忘就忘,但是……”老伯的声音颤抖着。“但是我们不能陷在过去的泥沼中,我们剩下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莎瓦咬着下嘴唇,现在她挺直了身板,就像是要挡住身后任何胆敢诋毁他们选择的人。亚撒从众人的注视中转过身。他面向推事坐下,身下的圆凳发出嘎吱声。
“已经有了那么多死亡,我不忍心放任不管,”他解释道。“我们给她擦洗干净,收留了她。”
“她恢复了体力以后,要求到田里干活,”老伯继续说道。“我和我老伴都老了。我们很高兴有她帮忙。”
“你和你的妻子就不怕送命吗?”
“这个姑娘在梦中一直在咒骂诺克萨斯。她憎恨诺克萨斯。而且她也曾亲口说过,诺克萨斯毁灭了她所珍视的东西。”孔德说着。
“你知道她当时说的是什么吗?”
“我应该没猜错,推事。”老伯慢慢地点头。“她的剑柄和剑鞘缠在一起。四天前我看到她解开了绑带。我看到那把剑是破碎的。”
锐雯没想到当时孔德老伯也在一旁看着,她现在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怀疑成杀人凶手了。
“得知这一信息以后你做了什么,孔德老爷?”
“我把剑拿到了神庙。”
推事扭过头,目光沿着猎鹰锋喙般的鼻子俯视老伯。“打算作甚?”
“我希望祭司们能修好它。如果这把剑能重铸,她也能摆脱一些过往的鬼魂。”这句话让在场的人群立即爆发,但老伯始终看着锐雯和她双手上的镣铐。“我希望她能在当下获得一些平静。”
“谢谢你,孔德老爷,感谢你向本庭提供的证言,”推事说道,冷峻的眼神让人群静了下来。“你的发言结束了。”
她看了一眼铺展开的羊皮纸,然后面向庭吏。
“呈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