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就在烦闷之中过去了,吃过午饭,夏桐开车离开祥瑞公司。下午有一个宏阳日报社举办的房地产行业评比活动,早在一周前,就把请柬送到了夏桐的办公桌上。
夏桐近一两年很少参加这种房地产业内评选活动了,讲演、上台发表得奖感言,这些都是需要化费一定的时间却没有实际收益的事儿,郁夏桐倒情愿把精力放在具体业务上头。可这一回却由不得夏桐不赏脸,请柬是报社主编亲自开车送来的,而且给夏桐的名头是“颁奖嘉宾”——就是以有一定资历的老前辈的身份为一些房地产精英颁奖。这个工作郁夏桐倒是愿意做的,给新人当当绿叶,又不必抱着话筒拎块牌子做痛心疾首的“感谢”状,而且正如林阳所言,郁夏桐大约是受了那位当教师的母亲的影响,对提携后辈之举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乐此不疲的。
坐在座驾里,摇下车窗,感受着早春那带着些许寒意的风吹打在脸上的清爽,这种感觉从面庞直至心底。开着车子一路上夏桐的心情渐渐好了许多,人的心情有时候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开到报社预订的酒店时,由和汪家明谈话而带来的郁闷基本上已经一扫而空了。
但接下来的一件郁夏桐始料未及的突发事件,却再度令夏桐的好心情消失不见。
“房地产最佳经理人”三名、“房地产优秀操盘手”三名,前两个奖项没有一点问题,郁夏桐面带微笑,与另外两位颁奖嘉宾一起,给六位获奖者颁发奖状。
可是在荣获“房地产新锐奖”的三名业内同人走到台上时,夏桐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好久不见的人,一个带领郁夏桐入行的“恩人”——李丹。
看到李丹的那一瞬间,夏桐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无数次,夏桐想念着这位如师如友的李总;无数次,夏桐幻想着自己和李丹相遇的情景:可能是在闹市中的茫茫人海里、可能是在某个餐厅酒吧里、可能是在自己公司的销售大厅、可能是在某个权威媒体的专访上自己看到李总的照片……但无论在哪里,与自己再度聚首的李总,一定是将自己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扬眉吐气地杀回旧地,再见面时的李总一定已经成了“李总裁”“李董事长”。
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主持人读出的李丹的头衔是“大发房地公司销售经理”。销售经理,而且是大发房产公司,那个被业内喻为“农民企业家”的徐长发,那个公司成立了十年,却只开发了两处不足五万平的小项目,只靠着自己那个当土地公公的局长哥哥批地卖地的徐长发,李丹竟然做了他的下属?
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自己明明是由李丹带入此行一手栽培起来的,刚刚独当一面负责阳城置业的项目时每每遇到疑难自己必到李丹处求助,说李总是自己的师父并不为过,而现在,自己这个做徒弟的却变成了“行业老前辈”为“业内新人”李丹颁奖!
十年人事几番新,人的境遇与变化,又何须十年!
李丹一直坐在台下,坐在参会的二十几桌业内同人里,而郁夏桐从一开始就坐在颁奖台上,并且也由主持人郑重地介绍过“这位是祥瑞集团的郁总经理”。李丹早就看到了郁夏桐,因而相较于夏桐的惊讶,李丹倒是显得镇定得多。
将“新锐奖”的牌子送到李丹手里,夏桐看向李丹的目光中透着疑问、透着关切、透着问候、透着五味陈杂的喜悦,可是,此时此地,却实在不是相互问候近况、一诉别后境况的时机,于是,相对,却无言。
而后,李丹依照这种颁奖活动的惯例,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开始做获奖感言:“能拿到这个奖项,首先我要感谢的是公司董事长——徐长发徐董。感谢徐董的支持和培养,在他身边学到的,不止是工作上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做人。徐董奉行的‘中庸’之道,一贯秉承的不偏不倚、折中调和的处世态度,都值得我们这些大发员工学习发扬,并且在生活中工作中得到莫大的收益……”
李丹与台上的郁夏桐距离很近,可是夏桐看着李丹的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清她的讲话内容。那个齐耳短发、来去如风、直来直去、“三分钟搞掂”的李总去哪儿了?现在这个头发过肩、略显肥胖、大谈中庸之道、一上台就忙不迭地对自家老总“歌功颂德”的女人又是谁?
李总,年过四十,你才想要讲“中庸”而且讲的还是徐长发所谓的中庸、你才想要放下身段来奉迎上司,不嫌太晚了吗?李总,在工作了近二十年之后,你才想要放弃以往那干脆爽利的做事风格、想要含蓄内敛,你不嫌太迟了吗?你放弃的、你丢掉的,不止是你的弱点,更是你的优势与长处啊,没有了以往的锋芒毕露,李丹,也就再没有了以前的风格与魅力啊!
李总,在被逐出龙啸、阳城置地项目失利、又逢情感危机之后,这些年来,你究竟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那样彻彻底底地抛弃了以往的坚持?
夏桐情愿自己没来过这个颁奖典礼、也情愿自己没有与李丹重逢,因为这次再见,也是夏桐心目中的一个几乎是永恒的偶像形象的坍塌。
颁奖会后,夏桐急切地寻找着李丹的身影。站在李丹面前,夏桐还是挺激动的,“李总,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
“夏桐,别叫我李总了,叫我李丹吧。”李丹的笑容有点尴尬。
“不,我还是叫您李总习惯些。李总,您什么时候回的宏阳?这几年过得怎样?”
“还能怎样,在外地开了个公司,做了几个项目,可是小地方的行业环境还不如宏阳市呢,代理程序也不规范,房子卖出去了,钱却收不回来。硬撑了这些年,实在撑不住了,就回来了。我现在也不想折腾了,就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拿工资过日子,我没力气了,折腾累了。”李丹说。
夏桐刚想再说点什么,李丹的目光却越过夏桐看向自己的老板徐长发,“夏桐,我们有空再聊,我们老总要回去了!”
来不及告辞,李丹急急地向徐长发的方向奔去,在这几步路的距离间,夏桐倒找回了一些李丹当日的英姿。可是,当李丹走到徐董身边,微微地向前低着身子,卑躬屈膝地接过“农民企业家”手里的公文包,而后又毕恭毕敬地跟在徐长发后头走出会议的大厅时,夏桐觉得,面前的李丹,又变得让自己不能认识了。
回祥瑞时已是下午四点半,基本上看一下销售报表就可以下班了,今天夏桐特别想早点离开公司,这一整日的遭遇,新老上司,都足够让自己灰心的。
一进售楼处大门,于君却急急地迎上来,“总监,李总走了。”
“李总?李明奇吗?他去哪儿了?”夏桐问。
“李总被调到南江县的那个项目去了,听说是做副总。”于君答。
南江,呵,南江的项目规模还不如席慕远去的“新顺市”呢,而且那个项目可售的房源已经不到十分之一了,明摆着又是一个“发配边疆”,而且是发配到边疆去看管尾盘了。
“什么时候下的调令,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都没来得及和李总道个别。”夏桐有点遗憾。虽然李明奇的离去和席慕远不可同日而语,席总当时虽然也失了势,但人们对于他“驸马爷”的身份还是不敢小觑,或许用不了多久,席总就“咸鱼翻身”了呢,因而临走前送别时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对于李明奇,夏桐倒不奢望公司能给他办个欢送会什么的,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啊,这也太不人性了。
“调令是今天下午从总部发过来的,林总签发的。不过,总监,人事小吕说,是我们汪总提请总部调走李总的,就为这事儿,他都打了好几个报告去总部了。”于君的语气中,似乎也对汪家明赶走李明奇的做法有点不满。
于君的话,让夏桐再度感到,汪家明的确是变了,彻底地变了,从一个专注于工作而又能对同事对下属带着包容之心的、向来为自己信任敬重的上司、朋友,变成了一个对任何胆敢违背自己、对自己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人全都赶尽杀绝、除之后快、出手狠辣的铁腕执政者。
不是吗?李明奇已经回天乏力,已经落尽下风,但汪家明还是容不得他在宏阳祥瑞度过最后几个月的时光,为他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个勉强算得上是圆满的句号。汪家明不能允许宏阳分公司里存在任何一个有可能主持大局的人,哪怕是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李明奇,正所谓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如果让妖精来说,今天对郁夏桐一定是个“诸事不利”的坏日子,但愿接下来不要再有什么状况发生才好。
“还有,郁总,肖芸被汪总叫到办公室去了,说是研究营销部工作计划的事儿。”于君接下来的话,果然证明了:坏运气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