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设了财务、行政两个部门,而原来只有一人的人事部,也新招聘了一位人事经理。新来的几个部门经理毕恭毕敬地称梁云峰为“梁总”,弄得夏桐叫“梁老师”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合时宜,虽然她如此称呼梁总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新到的三个部门经理直接向梁云峰负责,据说这是招聘这三位负责人时对方提出的条件之一;三位经理与公司三大总监相处融洽,据说人事经理是于乐儿的校友,财务经理则与李非沾点亲戚;李丹向来与人只谈工作不拉关系,于是公司里经常出现三位总监与三位经理相谈甚欢而李丹出现六人则同时噤声、室内空气立时陷入僵局的情况。
失去了人、财、行政三项权力的李丹想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公司业务上,但项目经理基本上都换成了李非选拔上来的新人,但凡李总问起各项目销售情况,那些新人便以“李总监交代我去做某某工作,很紧急”为由,推搪过去,就连最后一个公司销售经理级元老与夏桐一起升职的王强,见了李丹也总是能避则避。
公司里开始弥漫着关于李丹的各种流言飞语,有说李丹独断专行状如唐代武则天清朝慈禧太后的、有说李丹在来龙啸前平均三个月换一份工作根本无法与任何环境融合无法与任何人和睦相处的、有说李丹在南方某知名企业以权谋私私吞了公司大笔财物方才有资本注资龙啸的、更有甚者李丹的个人私生活也被大加利用作为攻击她的利器。比如李丹是如何“欺压”她那善良的老公以及其家人的,在众人的描述中,李丹的老公与家人生活在被剥削压迫的旧社会,个个如“小白菜”般既无辜又可怜……没有人知道这些流言的原始出处,但这些说法却如武侠小说中无影无形见血封喉的“奇毒”,散播在空气里,无处不在。
夏桐就算是在“人事纷争”方面再无知,也看得出来,三大总监在有意孤立李丹。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如果夏桐猜得没错,应该是从那次公司年庆开始的,或者在那之前,三大总监早就拟定好了计划,因而才有了穆林生与夏桐在车上的谈话、于乐儿对夏桐的试探,自己的调职只怕也是这计划中的环节之一。
夏桐明白了事情的起由与源头,却完全无法应对,从李丹那日见苍白的容颜中,夏桐感到,无力应对无法解决的不止是她自己。
回到家中自然而然地向林阳讲述了公司里发生的“政变”,林阳现在已升任他所在公司的营销总监,两个人也借助房贷购买了两居室的新居。新居的环境与原来的小屋不可同日而语,唯有一点是相同的,大床的对面依旧是一面半米高的镜子。夏桐依在林阳肩头,从镜子中看见林阳听了她的讲述后,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夏桐,这件事主要的不是公司其他人的态度,你忘了一个关键的人,梁总,如果他坚定地站在李丹一边,那么三个总监再怎么闹也翻不了天去。”
“对了,我怎么忘了梁总,他才是公司的当家人,他和李总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夏桐看到一丝希望。
可林阳接下来的话,却又使夏桐的心情陷入低谷:“不过,以我的看法,就算梁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三总监的做法,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的,不然公司里出现这样大的变化,你都感觉到了,他怎么会没有一丝察觉?夏桐你还是及早和李丹拉开距离,这样对你安全些,我看李丹在你们公司是气数已尽了。你不要搅进去,那样对你没有好处,而且,以你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帮到李丹。”
夏桐的眉头也皱在一处了,“可是,李总待我很好,我不能落井下石。”
林阳看了看夏桐几乎是皱在一起的小脸,笑着伸出手抚了抚夏桐的眉心,“傻丫头,你就别想了,因为别人的事把我老婆愁成个小老太婆那多不划算?可能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差也未可知。”
夏桐呼了口气,“是啊,梁总是李总的好朋友,公司有今天李总付出了多少他心里有数,他不会不管李总的。”
可事情并没有向着郁夏桐希望的方向发展,第二天夏桐一到公司,就听说了梁总回老家探亲的消息。梁总的办公室大门紧锁,李丹也没有了唯一一个可以坐坐、谈谈的去处,一个人整日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半个月后,梁云峰刚刚探亲归来就收到了李丹的辞职报告,多少年的知交,竟以一封信结束了关系,那样陌生而疏离的方式。夏桐每每在头脑里想象着李总与梁总最后分别的情形,都觉得有点……凄凉。
夏桐一个人送李丹走出龙啸公司,寂静而幽长的走廊,显得十分空落,夏桐涩声向李丹道:“李总,我,我想跟你一起走。”
李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属下微微一笑,“你能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夏桐,你不能走,你刚刚调到策划部,穆林生是宏阳市数一数二的策划高手,你在龙啸还有很多东西可学。”
夏桐回身望了望龙啸公司醒目的标识,“李总,我这几天一直在矛盾,一方面我想跟你同进同退,可是另一方面,龙啸是我第一家就职的公司,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虽然,我能感到,它已经变了。”
“来,小夏桐。”李丹示意夏桐到窗前来,用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栋高楼,“告诉我,那是哪里?”
“卢氏兄弟大厦,宏阳市最大的外资企业。”夏桐答。
“那里头都是些什么人?”
“白领,高级白领,待遇优厚、生活时尚、令人羡慕。”
“羡慕吗?大可不必。我告诉你,夏桐,不要对你就职的任何公司任何企业产生感情,因为你总会离开。离开的时候,即便是公司有再高档的写字间、再优雅的环境、再大的资产,那一切与你无关,你所能得到的,只有你学到的东西与你口袋里的钱,仅此而已。”
李丹说完,向夏桐道了再见,然后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去,她的步子依旧轻快、脊背依旧挺直,但看起来却还是很孤独。
晚上公司的人多数都下班了,郁夏桐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穆林生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走到夏桐身旁,轻声问:“怎么了夏桐,不开心的样子,是因为……李总的离开?”
夏桐看了看穆林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穆总,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们曾经是一起为公司打拼的战友,怎么会出现现在的这种局面?是如他们所讲,为了分享李丹手中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看着面前那双清透纯真的眼眸,穆林生的心头也升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涩:“夏桐,说实话,有这个原因。我和李总监、于总监已不再是将职业作为学习机会、锻炼自己职业技能的时期,我们也不再是那种可以对工作伙伴产生感情的年纪。工作对我们来讲,只是求生手段,因而,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可以让家人生活得更好的机会。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夏桐点点头,眼中的泪,却大颗大颗地落在桌上,“那梁总呢?他又是为何?”
“梁总有梁总的考虑,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做这样的选择。于私,在公司创业初始,他对李丹太放权了,等到想要收回权柄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没有一个企业的老总会希望自己的公司受控于他人,这就是中国私营企业无法拥有真正的CEO的原因所在;于公,李丹的确是个能打天下的人,却无法坐天下,为了公司的发展,她也必须离开。毕竟,公司创业时需要果敢决断甚至是带点勇猛的、不管不顾地一往直前,而公司继续发展期却需要一个安稳平和的内部环境。李丹是个无法让人感到平和的人,而且,她太不懂得与人相处之道,太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规则。”
郁夏桐不得不承认,穆总监的话确是有一定道理。
“李总走的时候说,不要对任何一个公司产生感情,穆总监,这话是真的吗?适用于所有人,所有公司?”夏桐再问。
“是的,虽然我知道,你想听到的是不同的答案,但我还是得认真地回答你,李丹的这句话是绝对正确的。没有人会为一个公司效忠一生,职业生涯与人生一样,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就像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会在龙啸待多久。”
夏桐看着穆林生,无言。
半年后,公司再度发生人事变动,穆林生辞职,李非、于乐儿升任公司副总;郁夏桐虽然依旧是策划部经理,但接掌策划部整体工作;王强升任销售部经理,总管公司所有项目销售。至此,龙啸公司一总一副三总监的初始格局彻底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