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郁夏桐拼尽全力从床上爬起来,到公司的时候还是头昏眼花精神不振。夏桐不仅不能喝酒,而且酒精一到了她的体内便会停留很长时间,记得唯一一次酒醉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一场大醉让夏桐神情恍惚目光散乱体力不支了整整三天。夏桐有时怀疑,自己不只是不擅饮酒,而是根本就对酒精过敏。
关上门,在办公室里看了一上午销售报表,可是那些数字却像一群顽皮的精灵,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入夏桐的脑袋,它们跳来跳去地和夏桐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午饭夏桐也没到食堂去吃,她完全没有食欲,泡了杯浓茶想为自己提提精神。喝茶的时候,夏桐想起昨天卫灵凡拉自己坐在酒店休息区时所说的话,部门工作已上正轨,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多与平级主管做些横向沟通了。可是,从哪儿开始,怎么开始呢,夏桐对此完全没有经验,没事就和她们闲聊吗?娱乐新闻、明星花边、化妆品、时尚衣饰,记得每次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那几个女总监就是爱聚在一处聊这些的,可是,那多无聊啊,而且在这方面自己也真的没有什么心得与她们分享。怎么办呢,估计这次李丹也帮不上自己了,她可以帮助夏桐卖出最难卖的房子,但却无法教夏桐与别人拉近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距离。
还是去卫灵凡那儿是取取经吧,夏桐觉得身边唯一一个看上去对这方面还有点经验并且肯帮助自己的,也就只有卫灵凡一人了。
卫灵凡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夏桐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卫灵凡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办公室里不只是卫总监一个人,还有财务部总监白玲玲,看两个人的姿态神情应该是在相谈甚欢的时候被夏桐打断了,夏桐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白总监也在啊,我打搅你们沟通工作了吧?”
“哪呢,午休时间还没过呢,我和卫总监闲聊呢!”白玲玲抢在卫灵凡之前开口,同时对夏桐露出有点夸张的笑容。
她今天的举止也有点夸张,白玲玲站起身,亲热地拉着郁夏桐的手,笑道:“你来得正好,来,一起坐坐,我们公司管理层里唯一三个不姓‘孟’的女人早就该在一起坐坐了。”
夏桐觉得白玲玲的话里充满了语病,既然是“唯一”的又怎么会是“三个”?就算这句话可以用“三个人是占公司经理级以上人物中较少数的”这个意思勉强解释过去吧,那么“不姓‘孟’”又做何解呢?据夏桐所知,公司管理层里面好像没有一个是姓孟的啊。
“啊?夏桐你真的还不知道啊!”白玲玲瞪大双眼,虽然隔着厚厚的眼镜片,她还是明确地向郁夏桐表达了她的惊异程度。
夏桐的确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有一点夏桐是确定了,今天的白玲玲的确很夸张,充满戏剧化的夸张,从笑容、到举止、再到表情。
看着夏桐迷茫的神色,白玲玲却不急着说出谜底,她悠闲地转动着瘦弱到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的手腕上的那只翠玉镯子。
夏桐的目光也随之落到白玲玲的手腕上,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带这种旧式的镯子了,因而这镯子给郁夏桐的感觉很是奇怪,就如白玲玲给她的感觉一样奇怪。每次看到白玲玲,夏桐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张爱玲那部《金锁记》里头的曹七巧,一个阴暗变态、语言刁钻、性格扭曲的旧式妇女。
等待了半晌,见郁夏桐依旧没有反应,白玲玲继续向夏桐做着启发暗示:“夏桐,你只从孟总的名字上想想。”
“孟总的名字,是孟春城啊!”夏桐答。
“这不就对了!”现代版“曹七巧”又是夸张地拍了拍双手,“孟春城,春色满城啊。孟总八年前就和太太离了婚,现在这宏阳市里的音乐学院、舞蹈院校、娱乐场所都有好几个美女是孟总的情人,还有电视台那个知名主持人,就是主持娱乐大观的那个叶惜情,你知道吗?她也是孟总的情人。”
叶惜情,夏桐好像觉得这名字挺熟的,但对她的容貌与所主持的节目却实在没有印象。
“不止是外头,这公司里也全是孟总的女人。杨玉芬跟孟总的时间最长,听说早在孟总还没离婚也没发迹的时候,杨玉芬就和他好上了,后来无论孟总有了多少女人,对杨玉芬还是最信任的,她的地位就好像是孟总的妻子,没多少感情了也还是有亲情的;许瑶家是外地的,苦孩子一个,跟了孟总以后家人全都跟着沾了光,哥哥给孟总当司机,嫂子主管公司食堂,光房子孟春城就给她买了三处;薛薇家里倒是在市里有点实力的,可她离了两次婚现在对婚姻也不抱希望了,认识孟春城以后被孟总给迷住了,现在在公司里挂个物业公司经理的闲缺,其实她懂啥物业啊,就是说着好听,没事到公司玩玩;目前在孟总那最得宠的就是张晶晶,杨玉芬她们背后都恨得牙根痒痒的,却拿她没办法。听说孟春城前阵子还有娶她的打算呢,杨玉芬她们几个联手一起向孟总进言,给张晶晶下绊儿,刚好那阵子销售部工作的确不怎么样,所以老孟把张晶晶撤了,把你招进来了!”
郁夏桐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玲玲,白玲玲的话很长、语速有点快、内容又完全超出了夏桐的想象,因而夏桐有点晕。
白玲玲热络地拍拍夏桐的肩,上上下下地把夏桐打量了个遍,“其实,郁总监以你的姿色,还是非常有可能成为孟总的女人的。但我们老板对女人有三个不惹:体重超过正常标准的女人他不惹;目前不是独身的女人他不惹;带眼镜的女人他不惹。你犯在第二条,不是独身。”
白玲玲说完,看着夏桐笑,笑容里很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
夏桐已经消化了白玲玲前一番对“公司里孟总的女人的真实身份”的介绍,只是在听了白玲玲新一段的谈话之后,却又有好几个疑问浮上来,比如,白玲玲为什么对孟总的私生活如此熟悉,不止是公司内部就连孟春城在宏阳市各处的秘密情人她都了如指掌?比如,在说起这些孟总的女人的时候,白玲玲为什么带着那样明显的酸味儿?比如,在白玲玲说起郁夏桐不可能成为孟总的女人之时为什么笑得那样开怀?而在说起孟总的“三不惹”的最后一条时,白玲玲下意识地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中混杂着怎样的一种失落与不甘啊。
夏桐几乎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白总监,其实也是孟总的女人,只不过,她与孟春城的其他女人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其他女人属于孟总的是身体,而她属于孟春城的是她的心。“其实,就算你不带眼镜,就凭你那平庸的五官、一米五几的个头、瘦弱得好像发育不良的身材,也完全没有机会成为孟春城的女人了。”白玲玲本来就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人,而她现在说话的态度与内容,又明显地带出一种夏桐最讨厌的“讲人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因而夏桐看着这个从外表到内心都让自己厌烦的女人,心里带点刻薄地想。
“玲玲,你跟夏桐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和她没关系,她只要做好工作达到销售业绩就行了。”卫灵凡的话是对着白玲玲讲的,但目光却看向郁夏桐。夏桐知道,卫灵凡此刻的心情一定挺复杂的,因为她向夏桐掩饰了公司内部许多关键性的关系,在郁夏桐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带入到了一个复杂而混乱的环境中来。
卫灵凡对自己的照顾,只怕也与这一点点愧疚感有关吧。夏桐想。
“我不说这些事就不存在吗?我不说她以后就不会慢慢晓得吗?”白玲玲的语速永远那样快,嗓音永远带着几分尖利,“我觉得让她早知道倒还好些,免得不注意开罪了孟大老板的后宫佳丽三千,那她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郁总监,我告诉你,我们孟总有个习惯,就像是有些民营企业家就是信任自己的亲戚,一定要把公司建设成家族式企业一样,孟总就是信任他的女人,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所以,郁总监,你千万别像卫总监说的那样,只管销售就行了,你一定得和公司里其他那些部门领导打好关系,至少你不能得罪她们。”
卫灵凡不再说话,看来,白玲玲的话应该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夏桐心情复杂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本来是想到卫灵凡那儿和她聊聊让她帮自己解惑,可是,听了白玲玲的话之后,夏桐的心里却更乱了。
下午夏桐帮助销售二组组长邓芳解决了一个问题客户,夏桐曾经向销售部员工做过交代,但凡有售楼员无法解决的疑难客户,应由组长出面帮助,而组长也没办法应付的难题则由郁夏桐亲自处理。夏桐始终记得李丹与华府开发商刘总谈判成功后对自己所讲的话:“如果一个上司没有能力帮你解决你无力解决的困难,那么,他就没有资格做你的领导”。
接到邓芳的电话,夏桐简单地询问了客户情况,据邓主管介绍,这位客户在三个月前看好了一处房源交了诚意金,但没有在约定的时间里将小订合同转成正规合同,也没有交齐余款。在夏桐来公司前,赵伟把这个客户预订的单元卖了出去,据赵伟说,他这样做是得到了原营销总监张晶晶同意的。
夏桐没有问及为什么不与客户联系,得到客户确定不再购买此处房产的承诺后再行出售之类的问题,处理前期遗留工作对夏桐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处理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夏桐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此前销售部管理的混乱程度。
“那客户方面现在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夏桐问。
“他要求我们必须给他他下订的那处房子。”邓芳说。
“那是不可能的,大合同都签了,人家付了全款,怎么可能退出来给他,没试着让他挑个其他房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