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李傕安置唐姬的别馆外,起了一场小冲突。
“此处是车骑将军的别馆,你等是哪处来的?所为何事?”
看守别馆的西凉军汉朗声发问,语气中有着一丝犹疑……
因为来的是天子御前的仪卫,若来的是旁人,这帮军汉倒不会出声了,直接乱棒招呼上去就是了。毕竟,在这长安城中,如今虽然开了六府,但除去起摆设作用的朝廷三公那三府,剩下的三府中,还是以车骑将军李傕为尊,谁个敢来挑衅?
这一支天子仪卫领头的,是侍中杨琦,是那位说出“天知、神知、你知、我知”的著名廉臣杨震的玄孙。杨震官至太尉,子孙中也是名臣辈出,繁衍到杨琦这一代,他是侍中,他的堂弟杨彪则是卫尉,若非乱世来临,杨氏这一门,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富贵已极。也正因此,杨氏一门可谓也是帝室最忠实的捍卫者……只可惜不知兵也不掌兵,在这样的年代里,便是跟随着傀儡皇帝的一个人偶罢了。
品出了西凉军汉话语中的那一丝犹疑,杨琦想起了尚书贾诩在出发前的嘱咐,咬了咬牙,将手里的节杖往地上一顿,怒喝道:“你等便是再如何愚鲁,须认得,我身后是天子的仪卫!总须认得,我手里,是代表天子的节杖!”
杨琦手里的这根节杖,长达八尺,比他本人还要更高些,节杖上装饰的旄羽染成了明艳的黄色,透出一股不言自明的尊贵威严的意味。
杨琦这一言说出,一时把那些个西凉军汉给震慑住了,他们的眼光同时也看向了那根节杖……这根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品,远非某个贾黑脸当初在上庸唬人的那根赝品可比,自有一番皇家气象。
杨琦一挥手,这些天子仪卫便即上前,就要进入别府,这些军汉虽然被震慑到,仍是忍不住略略阻拦,说道:“大人虽有诏命在身,但这府中……乃是车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这是做什么?”
“未过门的妻子?”杨琦先是冷冷一笑,一双手紧紧握住,指尖的指甲都有些掐进自己的掌心,终究知道不是大肆发作的时机,强忍着怒气,沉声道:“我只知道,别馆中的唐家女子,是皇兄弘农怀王的遗孀!车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敢问,那是哪位?”
杨琦的这番问话带着威压,但毕竟又还没有把最后的那丝脸面撕破,只把这些西凉军汉都唬得有些失语起来,特别是领头的那人,涉及到皇家的事,他也知道不是他这个小兵头能做主的,只是一愣神,那些个卫士已经推开了门,闯入别馆之中,想要阻拦,已是失了时机。
眼看着这些卫士把别馆中软禁着的那个绝色女子接了出来,送上了车,这小兵头数次欲言又止,向手下招了招手:“你来!速去向车骑将军……”话说了一半,这人又觉得不够妥当,跺了跺脚,转而说道:“你等跟着这车,我去找车骑将军!”
……
李傕收到消息,再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唐姬所在的车马早是入了宫城去了。
等到这位李大将军入了宫,到了大殿之上,人家叔嫂相认的温情戏码早已告一段落。小皇帝和唐姬美人儿的眼眶都有些红红的,侍中杨琦正拿着一份写好的锦帛在宣读:“诏曰:弘农怀王府中贵人唐姬,贤良淑德……为王守节,矢志不渝……其封为弘农王妃!”
见是在宣诏,李傕下意识地跟着躬身听诏。自攻下长安,成为新一代权臣之后,李傕在许多方面都回忆和学习着旧主董卓的跋扈模样,然而一些环节里还是不敢过分逾越,如果非要给他来个强行的解读,那么大概便是:这样做能带给他一点点心安的感觉。
然而,听着宣读的内容,李傕心里先是意外,后是震惊,然后不自觉地抬起了头,先是看了看御座下侧那个这些时日里魂牵梦萦的美人儿,又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小皇帝,那小皇帝也正看着自己,见到自己抬头,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却未曾慌乱,眼神并未避开,反而扬了扬下巴,传递出一点坚毅的意思。
李傕心中实在有些七上八下,上前了几步,大声道:“陛下,这女子……这女子分明是臣在关东平乱所得,怎么会是弘农王府的人?”
向来温顺的小皇帝今天有些异常,眼神毫不回避地和李傕对视着,反问道:“关东平乱?车骑将军,关东是谁为乱?……你说弘农王妃是你平乱所得,那么,朕的皇嫂,难道朕不认得?你以为,朕这大汉堂堂的天子,还能来欺你这武臣么?”
天子这番话说得洪亮,虽然有些吞吞吐吐,但胸腹之中的火气,却是毫无疑问地发泄着。
李傕既想发作,心内又隐隐有着一点忌惮,这时候门外一声通传响起:“后将军郭汜、右将军樊稠觐见!”
李傕眼皮重重一跳,转身看去,两个身着戎装的武人在扈从的护卫下入殿,可不正是他的老相识郭汜、樊稠?
李傕站在原地,扶着腰间佩剑,看着二人一步步近前,也不待二人向小皇帝见礼,便瓮声道:“你二人此来何为?”
对上了李傕,郭汜、樊稠二人都是一般的皮笑肉不笑。
当年大伙儿都还是董太师帐下部曲之时,都推李傕做大哥,那时自是亲密无间;后来董太师遇害,众人逃出京师不久,结盟杀回,把持朝政,那时候又成了过命的交情。然而,随着时局的稳定,加上此前马腾、韩遂来扰,李傕本部略略吃瘪,而郭汜、樊稠大出风头,那时候起,李傕这老大哥的脸面就开始有些挂不住了,虽然事后给大伙儿加官进爵,又给郭汜、樊稠开府,一时也增进了些关系,但此后这位老大哥还想维持着以前一言而决的局面,早就有很多人不服气了……而显然,最不服气的自是李傕以下最大的两部:郭汜、樊稠。
郭汜只是冷笑,身高体壮的樊稠出声道:“皇帝有诏,说是封弘农王妃……敢问车骑将军,我等可是来晚了?”
听樊稠说话,李傕脸上的怒气又盛了几分,而郭汜这才出声道:“看样子是来晚了。只不过,我听说这王妃,还是李大兄给圣上找来的?”
“大兄”的叫法,他们往时私下里是这么叫,已有半年多没这么称呼了,然而听在李傕耳里,全然没有往时的亲热,只是感到一阵阵地刺耳。
这位车骑将军重重地呼吸数下,终是一言不发,拔出腰间佩剑恨恨地在殿中木柱重重地斩了三下,大踏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