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荡寇将军一番招待,吃得酒饱饭足,张骜家本来还想找杨柏叙话一番,却见他被那贾将军留住叙话,显见亲近之意,张骜家在殿外等待再三,想起南郑的杨松大人还在等着他报讯,便也只好放弃了等待,启程回南郑。
换上一身低调的服色,张骜家悄悄地通过了两军对峙的地方,这才入了南郑城,又换了一身日常穿的衣冠,这才走了小路,从侧门进了干令祭酒大人杨松的府上。
入了府,却不代表就能马上见到这位干令祭酒大人。
不过,事情办得也算顺利,况且回来之前那位荡寇将军还有些赏赐,因此在等待杨松接见的间隙,这位年轻文士甚至还回味了一番成固县城里的那顿酒菜,别的便也罢了,那烤猪大腿真个是……美味!
一直到这年轻文士连连回味了好几番,那位干令祭酒大人杨松方才回府,并在内室召见了他。
见这年轻文士神色不错,杨松先自松了口气,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坐下,这才问道:“探听得如何?那贾氏子可愿放了我弟?”
张骜家朝着杨松拱了拱手,说道:“干令祭酒大人,我在那成固城内亲眼所见,穆之大人颇得那荡寇……那贾政所信任重用,设宴时,贾政左首便是穆之大人,兼且有许多汉宁的降人作陪,都是昔年曾来过大人门庭下拜见过的!”
杨松对这个结果,显然有些意外,忍不住“哦”了一声,又看了看张骜家,见他神色倒是发自内心的放松,心内生起的一丝疑意便也压了下来。
张骜家见状,又是笑着说道:“依那位贾将军所言,汉宁东部各城,都是穆之大人所招降的,因此将穆之大人引为心腹……以在下看来,其言不虚!便是此时此刻,其大军,怕也多有依赖穆之大人镇压吧!”
听了这话,杨松却又心内生了些疑惑起来。他虽然是个媚上欺下的小人,对讨好自己的那些个人物的斤两,也是知道的,至于作为依仗么?
他又看了眼前这位年轻文士一眼,问道:“那贾氏……贾将军是如何看我的?”
张骜家见他看了过来,眼神颇为郑重,却是有些不敢和他对视,略低了头说道:“那贾将军似乎颇笃定干令祭酒大人会归顺于他……他说,眼下已用了穆之大人任万户一职,若是干令祭酒大人仍不归降,那么来日怕便要战场上兄弟相见了!”
听了这话,杨松的脸色一时颇为怪异,本来是捋着的胡子,转做了抓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猛然却又开口一问:“万户?什么万户?他便是任了朝廷所命的杂号将军,又哪得有权封万户侯呢?”
见杨松沉吟了半天才问出这话,张骜家倒是明白了,这是在再三品味贾政的态度,却才留意到这一细节。他笑了笑,说道:“干令祭酒大人,初时小人也被吓了一跳,后来在成固县城里探听得明白,原来这贾将军嫌现时军制混乱,各种样的军号拗口,便给改了军制……穆之大人官封万户,便是可指挥得万人!”
听得张骜家的解说,杨松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是惊叹出来,说道:“委我弟以万人的兵权?我弟便是新降于他,也不至于如此信重吧!”
“干令祭酒大人,”张骜家见状,连忙欠了欠身,靠前接着说道,“小人在酒席上亲眼所见,那贾将军极亲近穆之大人,众将除了敬他之外,便是以穆之大人为尊!”
“这人这般作为,怕也只是为了收拢人心罢了。”杨松怔怔地想着,终是这样喃喃说着,又看向了张骜家,“那么,贾将军就没其他话了?”
张骜家拱了拱手,说道:“是,却是不曾细细询问小人,只是留小人一同与吃一场为穆之大人庆功的筳席而已……啊,是了!”一声感叹,这年轻文士终是想起了一事,从袖间掏出了一份火漆封好的书简,上前递给了杨松,犹自有些羞惭地道:“穆之大人写了一封信给干令祭酒大人,那贾将军也添了些许言语的……请大人过目!”
杨松这才感到合理了些,接过了书简,忍不住又瞪了这忘事的文士一眼,便取了几案上的小刀,信手削去了封漆,取出书简看了起来。
前边的文字,是他亲弟所写,自是熟识,看了几行,杨松点了点头,想起一事,边往后看去,边问道:“你说贾将军在书简上留有言语给我?”
“是的,大人。”
张骜家抬头看去,这位干令祭酒大人果然是看到了末尾书简的言语了,却是有些疑惑的样子。
杨松确实看到了一些让他不解的东西,贾政所写的言语,竟是厚颜无耻地夸自己是汉中少有的贤良之人,地方的治理全赖兄弟二人……当然,对此杨松老脸一红,便挺过去了,后面要求他做内应,杨松有了前面从张骜家处听到的种种,加之兄弟都归顺了,也是没什么心理障碍,只是看到要求他在围城之时给张鲁献计时,犯了疑惑。
杨松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张骜家,问道:“张生,我记得你也是读过些书的?”
张骜家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那你可明白……”杨松的眉头蹙了起来,“这‘火牛’之计是怎么回事?”
“这个……”张骜家略略回忆,便想了起来,说道:“这却是数百年前,远在暴秦兼并六国前的事了。燕国攻齐,只剩孤城一座时,齐国所用的计略。征了千余头牛,牛头绑上尖刀,牛尾浸了油脂,便在一夜忽然驱赶,点燃了牛尾,群牛一冲之下,燕军落花流水,而齐国也得以复国……”
“这可奇了。”杨松一时大感讶异,手指连连敲击着信简,“这贾将军令我在大军围城之时向张师君献上此计……莫不成,他竟能破了那火牛阵不成?”
“那贾将军看上去少年英武,”张骜家回想着远远看着那贾黑脸时的观感,说道,“既然让干令祭酒大人去献此计,必是有了方略……便是万一不成,可也不成了大人的奇谋?”
这话却又有些点醒了杨松,他想了想,竟觉得大有道理,连连点头。
成固县城。
杨松的使者,年轻文士张骜家走后,贾政倒也没对杨柏翻脸,当然也没解了软禁。
便是每日里让着杨柏的一帮旧识陪着他喝酒吃肉,不时安排几个女闾的一般货色去陪陪客,而已。
这便也算是善待了。
另一面,贾政却又令人去找文聘,准备和他再商议一番进军的计划。
文聘来时,身后也带着一名传令兵。
未及上前,他先朝传令兵摆了摆手,那小卒便即抢前几步,单膝跪下,报道:“主君,那米贼大将杨任和我军相持多时,于今日上午撤兵,萧白狼、归九二将依计进击,已破了敌军后部,正在往着沔阳追击而去!”
贾政点了点头,此前已经命令楼骥的叔父楼南去接洽西凉马腾,算算日子,多半马腾的大军已经在骚扰阳平关了。张鲁的势力里,除了一个阎圃外,都是庸碌之辈,那萧白狼和归九的搭档,倒还不至于应付不来。
见文聘上前来,贾政走近一步,不等他见礼,便即握手扶住,说道:“仲业,不必多礼。”
被贾政拉住,文聘只好笑笑,说道:“听说主公已打发了那杨松的来使回去了?”
“正是。”贾政点了点头,说道:“我给那杨柏设了颇大一场筳席,便骗那厮,说已封了杨柏做万户……”
这事文聘也自探听到了,见这黑脸主公自顾自说了出来,便很配合地夸了一句:“主公,好计策!”
贾政笑了笑,看了文聘一眼,却是不说话了。
文聘有些尴尬,双手交叉握了握,却想起一事来,便又看向了贾政,问道:“主公却是怎生对待杨松?可有令那使者传些什么话语?”
“有的。”贾政带着文聘回转室内,令从人煮些茶点上来,这才接着说道:“那杨柏急着给他兄长写信劝降,我看了,没什么奇怪处……便加了几句加以安抚,并教他可以给张鲁献上一条奇计,用以破敌。”
“奇计?”文聘也是讶异起来,“敢问主公,是何奇计?”
贾政笑了起来,颇像一只见了鸡的黄鼠狼:“便是战国年间,田单复齐的火牛计!”
文聘想了一想,点头道:“奇计可一不可再……听着厉害,张鲁多半会采纳,而我军有备,则可无患……”
然而,文聘终究生出些许不解来:“主公,这火牛计虽然我军可以有备无患,然则教与他,对我军又有什么好处?”
贾政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说道:“第一件事,自是要帮杨松博取张鲁的信任了。他的亲弟出征,却丧师败绩,这事只怕难掩,甚至于,我军重用杨柏的传言,流传出去也不是不可能,这时他献上火牛之计,是不是可以骗取张鲁的信任?”
文聘点了点头,眼中仍旧带着不解。
“第二件事……”贾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那张鲁真个使火牛上阵,那么大战过后,也不需特意劳军,便可在战场上饱餐一顿牛肉,岂不美哉?”
文聘一时便感有些无语,心里想要翻个白眼,却又翻不出来。
这黑脸主公,脑子里到底是想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