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烤熟的猪大腿、菜汤照旧上着,贾政也照旧不碰酒水,只是切割着猪大腿愈发从容,一口肉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
进军速度太快,贾黑脸在上庸发明的炒锅等一干物事,却是不及运来——毕竟与之相比,兵器狼筅、能够轻装上阵的新兵粮锅盔,可重要得太多。
当然了,烤猪腿也是很不错的——至少这段时间在路途上啃多了锅盔的贾政是这样觉得。
这年代,阉割技术似乎还未大规模应用于猪的身上,这是贾政之前有次吃煮猪肉时发现的——相比后世,这时代的猪肉似乎骚味特别浓。
“乐于思考”的贾政为此特别去视察了后厨,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事实上,可能说乐于八卦更加符合事实,在两千年后的前世时,贾某人的朋友里有一位是移民到南半球某个独立大洲的,天天臭骂该地的猪肉难吃,后来发现当地讲究动物福利,竟不愿意阉割家畜……
当然了,用炙烤的方法,那骚味便就不浓了。
贾政在那里略有些出神地从烤猪大腿想到了猪的阉割技术,想到了两千年后的那段人生,而同他一同落座的众人,却是没有出神思考的心情。
甚至于在他们眼中,看上去有些出神的将军大人,根本就是老神在在地装出那幅高深莫测的模样,是在暗示他们一些什么事。
不,根本就是明示好吧!座间的众人,都是和杨松杨柏兄弟俩交好,走过他家门路的,互相打量着,都不禁寻思起来:黑脸将军找了自己这些人来,又是扬言招待杨柏,又是要杨柏好生思量,又说杨松的使者要来……那么,自然是要做出一副歌舞升平,杨家将们在这上庸军中如鱼得水的样子给来使瞧瞧了。
带着这个念头,这十几个降将照着先向贾政自讨没趣,再去敬杨柏的流程,敬得更勤了,而杨柏也略略有所悟,倒不似此前那般紧张。
过得几轮,一名令兵跑入殿内,报道:“将军,南郑杨松大人使者到!”
出了大半天神的贾政刚刚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有点眼屎,吹掉了,这才淡淡吩咐道:“带上来吧。”
这声吩咐下去,不久便上来一人,却是文士打扮,到了堂上正拟拜下,看见了左首的杨柏,不禁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惧意的脸上转带了点喜色,这才拜了下去,大声道:“汉中干令祭酒杨松座下张骜家,拜见荡寇将军大人!”
“起来吧。”贾政仍是淡淡说着,似乎没什么情绪,“什么干令祭酒?你也知道我是荡寇将军,可知我荡的是哪门子的寇?”
“这……”张骜家一时语塞,刚消退的惧意又浮了上来,看向了杨柏。
杨柏好似体会到了什么,指着张骜家骂道:“你这厮既从了我兄命令,当知我兄心意!什么干令祭酒?那是米贼张鲁的邪职!”
听着杨柏的话,贾政总算笑了起来,拍了拍手,杨柏便即乖觉地住口,身体朝向了贾政,却又垂下脑袋不敢和他对视。
“杨万户此言不错。”贾政朝着杨柏笑哈哈地说着,一张黑脸半点儿看不出些儿羞来,见杨柏抬起头,又是愕然,又是一喜,就要下拜,却朝他摆了摆手,又复看向那张骜家:“万户,却也休想歪了,这是我上庸军新制,不是什么万户侯,而是该管万人……你可说,你是荡寇将军帐下万户杨柏之兄杨松的使者……虽则有些绕口,但这才是对的。”
闻言,张骜家连忙下拜,连声称是。
附和了贾政的说法,这名年轻文士正想说什么,贾政却又止住了他,仍是笑呵呵地道:“我知你此来有些话说,正巧我军正在庆贺杨万户为我军立功的事,既是他兄长的使者,何妨一同用膳?”
一言既下,贾政不容分说,便又令侍从在末处加座,上酒水、烤猪大腿、菜汤。
那张骜家也不敢推辞,便也唯唯诺诺地入座,只是犹自存了几分小心,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场间众人。
在这位年轻文士的眼里,场中众人颇有几个眼熟的,依稀就是往日曾到干令祭酒大人府上拜访过的,一个个倒是都神态自若,频频起身向着主座的黑脸将军和左首的杨柏大人敬酒……
难不成,杨柏大人当真在上庸军这里走通了路子?
看这黑脸将军年轻有为,脸上隐约有英武之气,听传言说还是京师的尚书之子……似乎,若是跟着他,倒是真比那整天蹲在深宫装神弄鬼的米贼师君有前途得多了!
看着场间情景,这名年轻文士的心内已经隐隐形成了一套判断了。
略略宽心了些,张骜家也颇割了几口肉,就着菜汤吃着,终是想起了正事,在想着怎么起这个话头,便见贾政看了过来,正扬声说道:“那姓张的文士,你此来,便是为了咱们这位万户大人……”
他说着,还指了指杨柏,神态飞扬,笑笑着继续说道:“或者说,便是为杨穆之的兄长,叫杨庄之(杨松)的出使吧?要来归降于我?”
张骜家却是第一次见识黑脸将军的直白,一时又复语塞,说道:“这……将军,不是……”
听了这话,贾政一时便又把脸拉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加重了:“这等时候,杨庄之见识倒不如他兄弟么?如今杨穆之效忠于我,若是杨庄之不愿归顺,只怕来日……”
贾政见杨柏数次欲言,只是不敢抢自己的话,仍是说下去:“只怕来日,你杨氏兄弟,可要战场上见了!”
见贾政终于停声,杨柏慌忙拱了拱手,却转身向着张骜家,喝道:“荒唐!孰是孰非,我大兄岂会没有见识!”
张骜家只是下意识想要辩解,杨松固然嘱咐他合适的时候可以眉来眼去,却没让他当面拜服归顺,这一来可便弄得他都有些郁闷起来。
只不过,杨柏训斥了那一声后,便仍又向着贾政躬身行礼:“主公,请予杨柏笔墨书简,这便修书一封,与这厮带回,劝我兄归顺主公!”
贾政笑了笑,便准了杨柏的请求。
杨柏拿了笔墨,丝毫不敢怠慢,便即连忙书写,写了几块木简,连忙吹干,便拿了,却先朝贾政走去,向他呈了上去。
“两兄弟的书信,又何必给我看呢?”贾政叹了一句,却是伸手接过看了起来。
这杨柏果然是全篇都在说贾政如何英明仁义知人善任之类,总之便是劝杨松要赶紧认清形势,一同投靠荡寇将军云云。
贾政读罢,倒也是一脸笑意,看了杨柏一眼,说道:“既然你要给我看,我便顺带捎几句话给尊兄如何?”
杨柏又哪里敢有二话,连忙躬身行礼,说道:“但凭主公做主!”随后,他才想起了什么,又转身从自己身前的小几上取了笔墨,端着一脸的谄笑,给贾政递了过去。
贾政这回却是没说什么,取了那管毛笔,蘸满了墨,把脑里的想法略加推敲,便写了下去,随后敲了敲几案,说道:“杨穆之,你且看看。”
杨柏应诺一声,却是有些小心地从贾政的几案取了书简去看,只见他也只是加了寥寥几句话,便说杨松若有意归降时,待到兵临城下时,便可给张鲁献上某条妙计云云,杨柏倒是看得奇怪,以他看来这计谋竟似乎有些道理。
虽然不解,杨柏仍是行了个大礼,嘴里叫道:“主公奇谋,世间智谋无双……”
“好了。”贾政低喝一声,止住了杨柏的乏味话,淡淡道:“既然你也没什么意见,那边召人来封上火漆,仍由这张姓文士带回便了。”
“便依主公所言!”杨柏再度答应,这句“主公”竟是越发叫得顺口了。
杨松派来出使的那文士张骜家,数次想要出言,却都是贾政和杨柏二人在对答,等到他们话毕时,仍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照着出使前,张骜家和杨松大人所议论确定的,便是先来探问一番杨松的兄弟杨柏的情况下落,先探问能否赎人,了解这群上庸兵马是来袭扰的还是真有长久占据的打算……然后,非是万不得已,上庸兵马军势强盛,那带兵的将军又一力锐意进取,这才暗投怀抱,约定做内应的事……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出发前构思得很好的种种,到了真来了,竟就全盘被这位黑脸将军牵着走,甚至于直接就开口问起了杨松大人最后的底牌了。
只不过,似乎也不算太坏,张骜家也有些出神地看着这殿中的情景……这些个人物多是往日汉宁郡的旧识,都曾走过杨松大人兄弟俩的门路,此时看彼等在饮宴吃食,倒也颇为自在,兼且杨柏大人就坐在黑脸将军的左首……这么看来,杨柏大人在上庸军受重用,还真的不是骗人的啊!
张骜家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才反应过来,却是一名侍从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火漆封好的一封书简,俨然便是要他带回南郑回报给杨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