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将至的时候,一支车队缓缓驶入上庸城。
车队上的人均穿着玄色深衣,车头竖着八尺汉节,汉节上染成黄色的牦牛尾共作三重,随车行而不住摇荡,有一种庄严的美感。
这便是自长安来的钦差车队了……
说是,也不是。如今是兵荒马乱的年节,长安的小朝廷经过几次变乱,如今几乎可以说是给占据长安一带的西凉军阀做点缀的草台班子罢了,又哪里派得出人来?其实还是此前贾政派往长安报信的几人,只不过带了份圣旨回来而已。
车队在抵达之前,早已有消息报入上庸城,因此贾政也弄了个大排场,在城守府外接驾。
车队在城守府前缓缓停下,便有人扬声喝称接驾,场面颇为肃穆,不过城中居民也多在好奇窥视。
车中使节走了出来,当街立定,贾政认得正是之前安排去的家丁,心内又是放心,又是带着些好笑,但终于还是成功地板出了一幅无可挑剔的面瘫表情,率领着文聘、周仓、裴元绍、归九、萧白狼等有头有面的手下,率先跪下,便听那人宣读皇帝诏书。
那个家丁毕竟是贾家这种门户出来的,更兼被贾政留意挑选,自然是个朗诵的好料子。只见他扬声宣读,声音震得街旁屋瓦都仿佛在微微颤动:
“诏曰:寇张鲁,益州人,世以鬼道惑众……初平二年为乱,杀汉中太守固,为祸一方、隔绝交通,天人共厌之。今有臣政,尚书诩之子也,忠贞有节,慨然受诏讨鲁,孤身南下。历三月而复上庸,朕甚嘉之。赏有功襃有徳,古之大义。封政荡寇将军、汉中太守。今汉中犹为寇据,人民有倒悬之急,将军其速平之!”
这一封诏书的内容虽然颇为书面,贾政留心细听之下,都也全然了解。开头先是将杀朝廷的贼张鲁批判一番,再追认一番贾政的密诏说法,肯定他干掉王启年的功绩,末了给他加封个杂号将军,还有名义上的汉中太守官职,让他和张鲁好生拼命去。
贾政细细品味一番,倒也觉得颇为合意,便也朗声称颂一番,接过诏书,和使者携手入府,便算是完成了这一番演出。
走过这一番过场,黑脸公子便也算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有号的将军,虽然有心人仍能指斥他矫诏杀官,但毕竟不比之前,有这一番表演,这类指斥的说服力大大降低。再者,这个汉中太守虽然加得急了些,若论汉中属地眼下贾政就拿下了上庸,但也就此有了更加理直气壮的名义,兼且有了个杂号将军的名号,也方便再行扩编兵力、招揽手下,而不比此前,无名无义终究要招惹很多非议……
须知,原来的历史上,几年后崛起的小霸王孙策,收取江东六郡时,职位不过是一个骑都尉,自领一处太守,其他手下也是太守,颇为尴尬,直到后来加倍向傀儡朝廷进贡才得到讨逆将军、吴侯的册封。
不过,当初派人往长安去的时候,贾政所求的其实只是“假”上庸令而已。“假”,便是代理,反正没指望有多大的名义,暂时糊弄一段时间,等拿下汉中之后,那时朝廷承认最好,大家脸面都过得去;不承认,还怕那个纸糊的小朝廷来打吗?当然,现下这小朝廷反倒是提前给足了脸面……只是,也把他贾政和张鲁摆到水火不相容的位置:他不打张鲁,就没有合法性;张鲁只要知道他贾政在,便不可能安生。
说起来,这份诏书许给了贾政远出期望的将军、太守之职,背后自然少不了现在在长安小朝廷里,被李傕、郭汜、樊稠几个军头依靠为保命军师的老爹贾诩的动作,他也很好奇这位老爹对自己的这番作为有什么说法。
当然了,此前贾政派遣这几位家丁回去,还是有模有样地弄了份家书汇报,只是连篇鬼话,便骗他自己也说不过去,何况是那位鬼灵精的毒士老爹?
所以,贾老爹会回个什么信?是责骂一通,还是鼓励他好好干,争取开辟贾家王朝,还是直接就说看破了他不是真正的贾政,而是附了身的邪物?
总而言之,一直到从长安回来的贾府家丁拿出贾诩给他的家书之前,贾政的猜想都没停过……他隐隐觉得家书的内容应该和自己推测的都不一样。当然,贾政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兵在手,天下我有,贾老爹就是不认,也没有关系。
见到家书的那一刻,贾政发现,果然和自己猜测的都不一样。家书写在一张不小的丝帛上,而丝帛上只有一个硕大的“厉”字,墨迹淋漓,锋芒尽露。
这打的什么哑谜!贾政心中暗自吐槽道:“难不成是要夸我做得特别厉害么?这种哑谜的玩法,记得是后世明清宫廷才开始流行起来的啊……”
贾政心内疑惑,便拉住那个家丁,再三询问,但家丁终究没有说出更多,只是说尚书大人的信写了很久,最后才黑着一张脸把这块帛布写就的家书交给他带走。
写一个字要很久?贾政心内更加迷惑了,想起某些事,便把这块帛布拿去泡水,又拿到火边烤……结果,除了让墨迹模糊了些,以及差点把这块帛布给点着了,并没有出现更多的东西。
难道是这位贾老爹给这个胆大妄为的黑脸儿子写信,激动得手拿不稳笔,一次又一次地写乱了?这个可能性也有。贾政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写手岁月,也曾忐忑不安数易其稿,最后……毛都写不出来,想到这一点,他忽然感觉以后如果有机会相见,也许能够和贾老爹相处得不错,毕竟多少有些共同语言。
排除了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贾政最后转而研究起这个“厉”字的含义,他自己所知的无非是厉害的意思,此外就是作为谥号的时候,不是个好词,比如史书上记载被百姓打死的周厉王……
自己一人想太也费力,贾政便把李臣、左之两个找来,一同探讨。
李臣见了这个厉字,不假思索便道:“这个字,若是用为谥号,则有杀戮无辜、暴虐无亲、愎狠无礼、扶邪违正、长舌阶祸的意思,其他么……”
左之在一旁补充道:“这字,也通‘砺’,即是磨刀石之意,又有危险、鞭策的意思。”
听着这两个狗头佐吏解说,贾政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复摇了摇头。
若说杀戮、暴虐之类,他懂,无非是劝印象中还是柔仁的儿子要狠一点,露出獠牙来,才好在乱世生存!若说磨砺或者鞭策什么的,难道是劝他要隐忍些,别去鸡蛋碰石头?又或者是各种意思都有?
最后,贾政只能是一声长叹,不再去追究这封家书的内涵。
总而言之,回归到诏书上,既封给贾政超出期望的官位,又往他和汉中张鲁的对立局面上浇了一瓢热油,那眼下他除了尽快编练强军,争取在张鲁来攻前抢先出击,已是别无选择!
若除却不知何时来攻的张鲁这个隐忧,那么上庸此时的局面又是一片大好。
此前算是一半有意一半无意,贾政把上庸当地的豪族势力诱了出来,一股杀尽,于是在上庸这片土地上,贾政却算是复制了一番当初刘表平“宗贼”的局面:本来是境内私兵多股,各据坞堡,如今都变作群龙无首——甚至连基础的护卫力量,都在此前上庸城的厮杀中消耗殆尽了。
贾政随后要做的,无非便是派出人马到各处坞堡游走一番,接受这些豪族的投诚,至于是扶持听话的家主,还是干脆清洗了换一拨人来种地,只是他的一念之间。
此前对“龙虎豹营”招募勇士的猜疑,也可以告一段落了,毕竟头人都死了,这些细作莫不成还要效仿所谓的“国士”,舍生忘死为死去的主人复仇么?
再有就是钱粮问题,此前受困于豪族林立,上庸城府库中所存的钱粮、甲胄、兵器,都只能算是堪堪够用而已,如今盘算一番,若是支撑平时使用,也够招用五千士卒;若是只在数月间与人一决胜负,比如孤注一掷去打张鲁,那么征用一万士卒,似乎也都支撑得起。
而说到士卒,此前上庸城中兵员堪堪只得四百人左右,可怜三个五百将,合在一起连一个五百将的兵力都不够。如今,这上庸境内的明暗风波总算平定,兵员的补充速度也总算快了起来,再整训入周仓带来的一百二十人,这城中的正规军数目,眼看要突破千数便也不久。
若再计入即将开始选拔的“龙虎豹营”……贾政心内盘算,如今应募的壮士人数亦在不少,如若把标准再略略放宽些,比如每营收入一百五十人,那么凑到一起去,便有千五之数。
然而,若是和张鲁比呢?张鲁的汉中兵大概有两万左右……
如若他不是一面要防着刘璋,一面还要防着凉州方面的人,那么就算这两万人都是些农夫,一股凑上来挥锄头也把上庸给挥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