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在黑水镇吃过一次,青蚺便爱上了。
再也不去想那女小二白白嫩嫩的胳膊,对着眼前香喷喷的东坡肉口水直流,伸手便要去抓。
阿星一双筷子狠狠打在他的手背上,皱着眉道:“不许用手,用筷子。”
青蚺撅了撅嘴,怏怏得拿起筷子,费尽力气才将一块肥瘦参半的东坡肉夹了起来,又费尽力气才放进嘴里。
大嚼两口,甚是满足。
阿星正要动筷,忽闻门口一阵骚动,转眼望去。
似是几名衙吏,正在叱骂一个僧人。
衙吏道:“去去去,到别处化缘去,莫要挡了大人的道。”说罢便推了那僧人一把。
僧人瘦长,被那粗状如牛的衙吏一推,“噔噔噔”直向店内退去,正撞在一名女小二身上。
僧人见那女小二衣衫单薄,赶紧闭上了眼,嘴里叫声“阿弥托佛!”不敢再看。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那衙吏笑的泪花直流,擦了擦眼角,便转向殿内,不再理会。
僧人欲抢出店去,落眼之处却竟是女小二那薄薄的衣衫,只得又闭起眼,被人挤得如花落流水般,一来二去竟挤到了阿星面前。
阿星见这僧人急得满头大汗,心下不忍,便道:“大师,莫要惊慌,此处不妨事了。”
僧人闻言睁开眼,见面前的是位羽士和一位小公子,才觉安心。
站定后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道:“多谢女施主提醒。”
阿星摆摆手,示意僧人可在青蚺身侧小坐。
僧人却道:“小僧只是化个缘便走。”
阿星点点头,正要寻摸些吃食给他。
却见青蚺举着颤巍巍的筷子,将一大块东坡肉夹进了僧人捧着的钵盂里……
阿星立觉气滞……心里骂道:这混帐青蚺!你知化缘是何意,怎不知出家之人吃不得荤食?
僧人也是大惊,瞧瞧钵盂中的东坡肉仍晃晃悠悠不停,赶忙移开了双眼,看向青蚺,不知他为何如此,却见他眼神清澈明亮,透出一股天真之意,不似有意戏耍。
僧人盯着他,若有所思。
阿星赶忙将僧人手中的钵盂拿过,将肉倒掉,又拿出一方素帕,将钵盂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擦个干净,拣了几个白面馒头,两块素点放了进去,递还给僧人,道:“大师莫怪,我这朋友不谙世事,并非有意为难。”
僧人点点头,对阿星道:“多谢女施主。”
说罢便转出店去。
经青蚺这一闹,阿星顿觉浑身酸软,没了力气,傀儡戏也无心再瞧,赶忙吃过茶饭,入了客房休息。
仍是阿星睡床,青蚺睡塌。
夜半,青蚺睡得正熟,忽听得床上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一下便被这啜泣声惊醒,侧耳细听。
似是阿星在哭,他翻身坐起,凑到床前,借着月光低头一看,阿星脸上珠泪滚滚,竟还兀自睡着。
青蚺心中奇怪,这臭丫头为何总能睡着觉哭?
见她睫毛抖动,泪珠不停地滴落,眉头紧皱似是难过的很。
心中忽的闪过一丝异样……
青蚺也未多想。
瞧着她脸上两道泪痕,想要帮她擦一擦,便将手向她脸庞伸去……
阿星却睁开了双眼,泪眼朦胧间,见青蚺一双眸子,绿光幽然。
竟瞬间便想到他盯着女小二说好饿的情景,心中忽的大惊:青蚺他,要吃我!
阿星来不及细想,猛地一脚便朝着青蚺小腹踹去……
一声哀嚎划破天际,安静的夜突然骚动起来,这一声哀嚎,惊动了店中大半熟睡的客人,三三两两点燃了蜡烛,见再无动静,才又吹熄了烛火,安心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便去厨上包了吃食,在柜上结清了账,早早上了路。
路上边走边吃,青蚺仍不时揉揉被阿星踹疼的肚子,以示抗议。
阿星虽面上发红,内心愧疚,却只装作不知,一心顾着赶路。
心里奇道,自己竟会夜半哭泣。她细细回想,昨夜确是做了个梦,梦到了熊三轻。
她与熊三轻正在避难的途中,见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小女儿生辰,便举家去酒楼庆祝,临窗而坐,小女儿的父亲,将一个又圆又大的西瓜一切两半,露出红红的瓤……那可是稀罕物,阿星在窗外瞧得口水直流,转头问熊三轻道:“师傅,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只当生辰便有西瓜吃。
熊三轻摇摇头说:“师傅也不知道。”
阿星一愣,又道:“那我是没有生辰吗?”
熊三轻不答,默默瞧着阿星叹了口气。
阿星以为自己真的没有生辰,便哭闹起来,道:“为何别人都有生辰?为何只我没有生辰?……”
她嚎哭不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熊三轻劝了半天,仍不管用,生怕引来童家人追杀,一巴掌打在了阿星脸上……
那是熊三轻第一次打她,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赌气赌了好久,整整一日都未曾与他说话,隔日,熊三轻安置好阿星,便不知跑去了哪里,阿星心中害怕,莫不是自己不懂事,将他气跑了,心里正慌,熊三轻就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西瓜……
阿星一见,欣喜若狂,却见他身上换了一套粗布衣裳,便问之前的衣服去了哪里,熊三轻只道:“当了。”
她正开开心心吃着西瓜,听罢却怔怔的落下泪来……
阿星揉了揉眼,不让眼泪流出来,那是在她八九岁时发生的事,现在忆起,竟恍如隔世。
不知熊三轻现下究竟在何处,是否无恙。
青蚺见阿星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不知在想些什么,与前日夜里在王家内院,纵尸人走后的表情如出一辙,终于忍不住好奇,出言询问道:“阿星你在想什么?为何不高兴?”
阿星心不在焉的道:“什么?”
“你到底为何不高兴?”青蚺蹦到她的脸前,认真的问。
这下倒换阿星好奇了:“你怎知我不高兴?”
她不知何时起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许是不愿给熊三轻添麻烦时,许是避人耳目时,许是身无分文遭人白眼谩骂时,她自己也记不清楚。就连阿蛮初见阿星时也曾说过她: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
这青蚺又是如何瞧出来的?
阿星不愿别人触碰她的心事。
对青蚺摇摇头,道:“我没有不高兴。”
其实,她的确很不高兴,昨日是因为被那纵尸人气势所压制,竟毫无反抗之力,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而今日,是因为梦到了熊三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