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了身,看了眼时间,扫了眼母亲......
“8:30”
佩妮倒在沙发上蜷缩着,面色苍白,眼帘紧闭,偶尔嘴巴蠕动,吐出惊恐的呓语,痛苦的如同沉溺恶梦其中的溺水者。
但当佩妮醒来后又会留不住记忆,只留下片刻茫然。
如此的循环反覆,日日夜夜,纠缠不清。
他刚开始守了几夜,又带给医生确认后才任其自然。
沙发很破,布料中还有几道被弹簧戳出来的破口,当翻身时,那些泛着黄白棉花就会柔柔软软地飘出来,四处纷飞,像是记忆中那场并不冰冷的冬日雪花。
少了几道感官。
冰冷,潮湿。
湿气在发梢缠绕,吸入鼻腔,他抽了抽鼻子,只闻得到早晨的腐朽木味。
他走到旁边,借着衣柜的遮掩里换上了略显宽松的衬衫与牛仔裤,走进厨房煎蛋与培根果腹,额外做了一份端放於桌面上。
不是说杰克不愿意给自己的母亲睡床上,而是他口中的‘床’的存在就是一个铺在地上的木板加上块布而已......
相形之下,那些装载着柔软棉花的沙发似乎对于佩妮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房子还算简洁,长方形的空间就足矣摆置上寥寥几道家具物件———
一台电视机、弹簧沙发、木板床、和一道简略的浴室隔间、笔记电脑,与摆放各种报纸和笔记的矮脚木桌......
和相对便宜的房租,杰克想,可怜的安德莉夫人怕是被昨天那阵动静给吓到了,还没拿着扫把把杰克母子俩给赶出去,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仁慈的表现。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幸运的话,那就是遇上了一位能够令他讨价还价的房东。
这位夫人在情感方面上的神经显得尤为发达,看着“罗密欧与茱丽叶”时流出来的鼻涕和眼泪几乎可以抽光一整盒纸巾。
正因如此,当安德莉夫人看到这对下场凄凉的母子后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是收留他们,並延长了房屋租金的期限。
杰克不知道他发呆究竟过了多久,时间似乎是一点点缓慢又不容忽视地落下,沙粒与粉尘落入窄口,窗子上的门帘敞开。
在被声音给惊回神后,傑克看见比方才亮上不少的天空。
他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十五分。
骨瘦如柴的佩妮还在沙发上颤抖着,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目光没有焦距,只有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和呆滞。
在他重新将脱落的毛毯盖回去时,听到一道小小的呓语声。
“药...药......”她重复呢喃着这句话。
杰克没有给她,只因最后一根早在昨天时就給用完。
早些年前的佩妮有着一头美丽的褐色长发,和尚未被毒瘾侵蚀殆尽的年轻身体。
她会抚摸他的头为其诉说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小故事,也会在焦躁時,歇斯底里地大吼着,用尽恶毒语言辱骂杰克。
佩妮曾拥有一切......
然而到了最后,只余一个成年的儿子和形削若骨的身体。
时间给了她一头苍苍白发,抽走了青春,收走了健康,如今虚弱的连辱骂殴打都无力宣泄。
混浊的泪从她的眼底溢出,濕漉漉的痕跡漫下脸颊。
他躲开目光。
“对......不起...”
她小声抽噎。
如果佩妮还有力气的话,她也许会弯腰埋在臂弯中哭泣。
如果她的身体还健康的话,也许她会去抱抱儿子,诉说着一直从未脱口的忏悔。
又如果脑袋不那么混沌的话,也许她还会尝试给她的儿子说出一个故事。
故事......
如果她有这个能力的话......如果佩妮当初没接触那些东西的话......
杰克挤出了一个笑容,里面充斥着各种负面和正面的情绪,使得这个笑像是被人用拳头硬生生给逼出來的,扭曲或者说是奇怪。
“没关系。”
杰克只是简短说了一句话而已,其中不乏规避的意味存在,在帮母亲盖上毯子后便出了门,临走前。
他看了一眼日历上的日期。
‘9/15’
他的心情随着逐渐到来的日子愈来愈紧绷,口袋里紧紧抓着手机。
......
...
“2.26美元。”
杰克摸索着,从他的兜包里翻出了一本记事本,和一包皮夹,从里面拿出两美元出来,和几个零零散散的硬币。
29天之后他不知道会不会一去不回,不过按照他最糟糕的结果來看,也不过是一去不回而已。
所以他打算只留这个月的预算,然后把这些年来的储蓄用到正确的地方。
比如把母亲交托给养老院。
仅管他不知道让一个成瘾者进去会发生什么事,而佩妮虚弱的身体,可能根本就无法承受住戒毒所带来的副作用......
戒瘾只会让佩妮死的更快而已。
而杰克无能为力。
不过往好处想,如果成功的话他就能够把这些巨款一笔勾销,而这之后杰克会去试着找到一份好工作,把母亲安置到一处更舒适宁静的地方。
如果如果如果!
他看到了希望,更多的希望。
“这是你要的美沙酮药片。”
年迈的声音传来,把杰克从思绪里打回,他驼着背脊,慌慌张张地接过锡箔纸包。
“嗯......美沙酮的副反应与吗啡类似,常见的有便秘、出汗和镇静,妇女有时出现下肢浮肿。”
“除便秘持续存在外,别的副反应可逐渐适应而变得轻微,不过这是以毒攻毒的东西,如果真的要戒瘾的话我推荐阿片递减法,副作用比较小......”
杰克摇头:“不,她戒不掉了。”
他把药片塞入包里之后匆匆离去。
...
......
杰克.内皮尔是个懦弱无能的年轻人。
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有很多赚钱的手段,但他却一个都没敢去碰,宁愿做着被万人嘲笑的喜剧演员也不愿去扼杀生命。
那是人......那都是个人啊...
出生背景注定使他无法从事高位,或许傑克曾有过当警察的想法,但最终以体检报告的不合格而无疾而终。
他小时候喜欢看电视上的脱口秀,里面的主持人机智且幽默,杰克幻想着他能够穿着燕尾服站在台上受到万众瞩目的焦点,用着一个个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人说笑声是一种能传递快乐的媒介之一,是快乐情绪的传染来源,而能够令人哈哈大笑的逗趣表演是每个站在台上的人的梦想。
而当杰克站在台上的时候,当他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西服,反而没人笑了,僵硬的笑话和僵硬的笑容并不能够给人带来快乐,反而嘘声一片。
或许他天生并不是一个擅长说笑的家伙。
人气在他这里形同虚设,这点微薄的薪水并不足以让他和他的母亲过上衣食无虞的生活。
于是杰克退而求其次,又打上了一份零工之后,生活才勉勉强强有个着落。
他看了眼烟雾朦朦的上头,蔚蓝的天空被人为制造的霧霾給盖了住,掩了埋,晦暗得生涩。
随即杰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摸得到一手灰尘和夹杂着焦油的污迹,就这么站在熙来攘往的行人道上。
行人提拎着工作包从杰克的身边飞快跑过,地上积水溅到他的裤腿衣鞋上。
现在已临近旁晚。
路灯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橙色的光线染上替代了黯淡的夜色,杰克站了许久,手里并没有闲着,这期间他低头拿着笔在记事本上写了不少字。
‘9/15’
‘或许我并没有成为喜剧演员的潜力。’
‘因为当我说了一个笑话,他们就,嘿!千方百计的阻止我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