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内,莠齐的军队都未卸甲,提高警惕提防着锦官的人马连夜攻城,然而等了一夜,都不见半个人影。
他们已经与锦官连续作战好几日了,昨夜又是一晚未眠,此刻已是筋疲力竭。正当他们以为锦官打算休整几日再来攻城,放下戒备时,城外突然爆发出千万人的怒吼——冲啊!
锦官已兵临城下了。
浩浩荡荡的十几万人马,踏起塞外的烟尘,远处看去,已有了几分壮美之感,就算作为敌方,莠齐也不得不承认此景的震撼人心。城墙上的领将手忙脚乱地指挥部下准备迎战,却见一个与这个战场格格不入的身影走了过来。
“丞相大人,您怎么来了?锦官攻过来了,您还是先退回后方吧。”
那人却不做理会,只是挥了挥衣袖算作招呼。此刻那将领也无暇顾及他,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站在城墙的最中央处,看到远处领队的八骑战车一点点靠近。心中想让那马车慢一些,又想让那车上的人一下到自己面前。
佴荁坐在战车中,头戴花翎,身披金甲,好生威风,队伍走得极快,大概每个将士都按捺不住攻城的激动。还在远处时,她便认出站在城墙上的白色衣袂,脸色无变。在剧里城门百米处,佴荁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此时城墙上中央处已多了一人。
“锦官小儿,今日还敢来犯!”莠齐领帅喊道。
“哈哈哈,也不知前些日子,是谁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骑着马在佴荁身边的郭越毫不客气,“董有诛,可别忘了,你老爹可是死在我手里的,我看你还不如你那贼爹呢!”
“岂有此理!”
佴荁抬头看去,目光不知不觉便从对方领帅处移到旁边的白衣人上,那人同样也在看她。
“碫瞫之……”佴荁突然在心里念出了这个名字,将自己吓了一跳,急忙移开目光。
郭越逞完口舌之快,转过脸去看佴荁:“将军?”
佴荁抬手顺了顺头上的花翎。
“击鼓,攻城。”
双方的战鼓一阵比一阵的响亮,似乎在暗中较劲。此刻,兵刃相接的乒乓声、呐喊声、厮打声混杂一片,佴荁在战车上不慌不忙,仿佛听不到此时的混乱。逐渐地,锦官慢慢将莠齐逼向城墙,一路过来,已是横尸遍野。莠齐大概是气数已尽了,但还在做拼死抵抗,倒让佴荁对这些宁死不屈的人生出些敬佩来,不过……
“拿弓箭来。”
佴荁装上箭,将弓拉满,抬手对准城墙上着盔甲的人,不禁眯起眼睛,像是只正在捕杀猎物的豹,才见她弯了弯嘴角,箭已经飞出了。
可下一刻却见她脸色一白,失了血色。
城墙上,莠齐的领帅被推倒在地,中箭的,是另一人。
白色的衣袂(mei,第四声)染着血,被风吹起,那人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站不稳,就这么翻出了城墙外,那将领想要拉住他,却只是扯下来一块白纱。碫瞫之只觉得自己心跳骤停,还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有谁知道他在空中如何坠落?有谁知道他翻过的是哪面城墙?有谁知道他跌入的是谁的深渊?
“碫瞫之!”佴荁拼了命地喊出来,众人的动作顿了顿,都朝城墙望去。
战场的鲜血满地啊,可能就是为了这一瞬的绝世惊华。
白衣翩翩,那人似一只雪白的飞蛾,扑向鲜红的战火,那人似一片枯死的叶子,不做挣扎,逆风坠落。
而她踏过人群,接住了那盏即将在人间燃尽的灯。
“碫瞫之,你在做什么!”佴荁近乎歇斯底里。
此刻的碫瞫之还未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吐出几口血。佴荁一看立刻又去扶他,听见他虚弱地笑了笑:“不是敌人吗?除之……当然后快才是……咳咳……”
“你!”
碫瞫之抓住佴荁的手,似乎在极力忍受痛楚,脸上已是尽失血色,出了一口长气,看向佴荁,又说:“这命,是我欠莠齐的。”
“你拿你的命去还莠齐,”佴荁紧盯着碫瞫之,“那欠我的用什么来还?”
“……那便欠着吧,欠到下辈子,让你记着我,好来向我讨债。”话音才刚落,他又呕出一口血,然后软倒在佴荁怀中。
“碫瞫之,你……你不准死,我这里没有赊账的道理,你听见没有!”
迷迷糊糊中。碫瞫之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到他的脸上,他竭力去睁开眼睛,却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又想抬手去够,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
“别哭……别哭,阿荁……”
这么快就要死了吗?还想看你笑啊……
佴荁想要握住那只微微抬起来的手,却又看到下一刻,那手重重地垂下。
“碫瞫之……”
锦官胜了,夺回了姑苏城,可百战金甲旗开,挥挥扬扬了几个月,她只得了一场空。
阿荁,日后天下太平,我们便寻一个角落,建一座府邸,我弹琴与你听,你舞剑与我看……
阿荁,别人说两情若是长久时,不在朝朝暮暮,可我不想错过与你的每个朝朝暮暮……
阿荁……
阿荁……
“见深,你看,下雪了。”
佴荁抱着碫瞫之,坐在遍地尸体的战场中,空中不知何时飞起了大雪。
“塞外的风雪大,你快醒来,我们回家吧……”
碫瞫之,我哪里要你还什么,你不过是欠了我一场婚礼,欠了我你的曾经剩下的半生。
碫瞫之,你到底还是不要我了……
冷冽的风,早就将佴荁眼角的泪吹干,此刻她的眼睛干涩的生疼,在也挤不出一滴泪了。得胜归朝,佴荁一行人受到皇帝重赏。
“佴将军,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不是朕这椅子,加官进爵都随你,哈哈哈哈!”
佴荁出列行了一礼,道:“臣斗胆,请旨长守姑苏城。”
这京城的纷纷扰扰,早该丢下了。
“爹娘,原谅女儿不孝。”佴荁朝佴府的大门磕了个响头,跨上马,朝着曾经征战的地方,离开了。
三个月后。
姑苏城刚建好不久的定南王府要办喜事了,红绸锦缎、酒席戏台……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外面的流水宴席已经开始了,喜房内,佴荁亲手给碫瞫之换上了喜服,正在给他净脸。
“碫瞫之,府邸建好了,有你说的亭台舞榭,还有我时常要用的小武场,我们要成亲了啊。”
她转身去洗手帕,却有一道奇光从她身后漫开,回头去看,被那道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等那光渐渐暗下去了,原本躺着碫瞫之的地方,此时只有一块青石。
“原来……你没有骗我,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到何处去……”
无声的落泪,无人能懂的哀伤。
斋月走进屋内看了一眼,又悄悄的退出去将门关好。
……
“就是如此。”雪景中的美人眸光一闪,从回忆中退了出来。
陌陌不知不觉已饮完了一盏茶,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走至女子身边。
“这雪下得不错,是个祥瑞的好兆头。”
“嗯,”美人淡淡一笑,“也许吧。”
静默了片刻,陌陌伸出手,手心出现一朵形态奇异的花,颜色极浅,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这是陌花,它只能给你们十年的时间。”
“多谢。”她大概是哽咽了一下。
陌陌的衣袖一挥,那花便化作流光飞向锦盒中的青石。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层层纱幔。
“你是谁?我……我是谁?”
“你叫碫瞫之,我是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