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大雨,电闪雷鸣。一辆横驰的货车在转弯处优雅地从伊子清的身侧撞过,她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滑落在血水和雨水浑浊的液体里,身上粘着的是被泡得发涨的白色棉布连衣裙。没有人看她。可是,身边却忽然围起上万只蚂蚁,它们爬到她身上,一点一点吞蚀着她的身体。她想求救,话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越发沉重的呼吸使她快喘不出气来,那些蚂蚁穿过她的身体,在雨水中发现,瞳孔在慢慢散大,直到眼角直直地看着半边天,然后这个画面定格……“啊”的一声后惊醒,她面夹绯红,心跳加速,浑身湿嗒嗒的汗使她产生了痒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噩梦不断。这样的夜晚令伊子清恐慌,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在深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她又想起了她的童年,梳着高高的马尾,穿着和梦里一样的纯白色公主裙,在其他小朋友眼前骄傲地走过。她害怕做同样的梦,用惊恐的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夜空。下床的一个女生起身去卫生间,睁起朦胧的睡眼看到坐在上铺的她,吓得浑身一抖睡意全无。“你干什么?”她没说话,把被拉了拉,捂在脸上,蜷缩地侧倒了下去。冬天很冷的,初冬来临的时候家长们担心学校的被子薄,就给孩子从家里带来厚厚的羊绒毯子垫在下面御寒。
伊子清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以及女生们虚荣的笑,就觉得那绝对是矫情人的做法。自己的床,配自己的心,春天如冬天一样。不是羊绒的柔软可以改变的。林川也来过,给她带了一条价格昂贵的蚕丝被。伊子清摇头说不要。她相信,她始终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没有那些东西一样可以安然地度过冬天,如她骨子里一样坚强。但是林川是真心对她好。她知道,她相信,林川爱的人会为他唱出生命中最绚丽的歌。有时候,安静下来,伊子清也很好奇,自己到底是一个具备什么性格的人。想法极端,却又那么深深地矛盾着。比如安全感,明明触到敏感的边缘会顷刻变得脆弱,可有时候又很不屑。比如满足感,有些事情就算不完美,都很满足,可有些,又好像汽车开到了下坡。再比如,在熟悉的人面前和在陌生人面前,自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可能是这样,她一直都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展现给别人一个轻松的自己。坚强,语言简单,温暖,随意。在凌卡卡面前,她就是展现着这样的自己。她也想要别人以为自己除了给人孤僻的感觉外,还算是个正常人。忽然间想写字了,坐在书桌前,打开抽屉找出纸笔。
笔尖在发白的纸上沙沙作响,有时候停顿下思考,嘴咬着笔的另一端,接着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夹着笔的手又开始舞动,那感觉好像是导演着一场支离破碎的戏,片刻过后,一篇精致唯美的文章浮出水面。小心翼翼地把纸折成四折,然后放到一个写着从杂志社收的信封里,用胶水粘好,跑到邮筒前满意地投了出去。有时候夜里的感觉来得太浓烈了,一股想要诉说的氛围笼罩着她。她趁着寝室里所有人都安眠入睡的时候拿着纸和笔走到拐角走廊的楼梯上,借着微亮的灯光,穿着白色睡裙伏在地上,手不停的抖动着,浓密发亮的头发滑落下来,间或有夜间睡意正浓的女生会揉着眼睛从寝室出来,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无意看到在拐角处一个清瘦寂寥的影子都会忍不住吓一跳,一边拍拍心口一边小声地埋怨着加快步伐。伊子清不语,思绪似乎停留在另外一个国度。三楼与二楼中间有玻璃露了一个小洞,一直都没有人来修,现在快要放假,就更找不出什么理由去请无所事事的装修工人了。丝丝凉风如清纱般掠过,伊子清手指变得颜色惨白,透过皮肤还可以看到里面有无数颗粉红色的点状物体。
可她手中的笔尖还是飞快地书写着,她停不下来,她还是喜欢静静的黑暗,怕一下子停了,天就亮了。天生如此纤细的手指,没来得及弹钢琴,没来得及学画画,却忽然发现可以写作。看着纸上秀气的字体,她就更加不会浪费上天赐予的财富了。她突然想到了曾经有一个童话,讲一个姑娘因为要参加一个舞会而穿上一双红舞鞋,她看到了舞鞋的美丽,从此迷上了它,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一直跳一直跳,让人羡慕地跳过了一条又一条街。终于她累了,想停了,可是却发现已经停不了了,最后一个好心的农夫只有用斧头砍掉了她的双脚。是不是,我们时刻在付出的任何都总要比得到的多?伊子清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那个童话中的女孩,希望别停下来,以为那样就能永远带着美好的东西,哪怕一直到死去,给人留下的永远是最美的一面,信奉温暖。不管那个农夫是谁,永远都别出现。写字的事,是一个月前在凌卡卡的说服下无意地投给一个很有名的杂志稿子,没想到竟然登刊,并且在之后收到了编辑寄来的不菲稿费和样刊。那样类型的青春校园杂志,她从来都不去看的。相反,凌卡卡绝对有那份少女情怀,对那类书籍分析得很有条理。
所以,她不得不觉得自己无尽的灵感可以把自己造就成一个实力的写手。毕竟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活着的,总有那么一些自恋的情结。休息的时间,把杂志拿给凌卡卡看。凌卡卡诧异地接过杂志来惊讶地说:“怎么,文过了?”伊子清点点头。卡卡无比佩服,差点要跳起来,“我说什么来着,你一定没问题吧?果不其然啊,你将来要成为大作家,那我们就一起去日本看樱花。哈,飞机票你报销。我跟你差太多,估计是彻底没指望了,阿门。”听着凌卡卡说的那一车的话,她就更加确定了。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人关心伊子清,不会因为她怪异的性格而排斥她。一个是林川,一个就是卡卡。所以她感激林川,也相信凌卡卡。他们说的话,她会愿意去听。她微笑,“好,没问题,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去。”哪怕伊子清真正喜欢的是桃花,那又怎样,只要卡卡高兴就好。卡卡的妈妈来接她回家,伊子清默默笑着跟在后面。卡卡的妈妈对卡卡很好,并不像凌卡卡口中说的那样很“中年妇女”,就算唠叨,那也是妈妈对女儿的另一种宠爱的方式。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的感觉呢?“你电话要开机哦,过年找你玩哪。
”卡卡吐了吐舌头把手重重地挥了挥。这个时候伊子清的电话铃音响起,是林川。“放假了吧?我来接你回家吧,你收拾好东西等我。”“可是杨菲……我还是住寝室里吧,怎么突然说要接我回去呢?”“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了,她不会说你什么。”电话那边挺静,伊子清猜想,他已经在车上了吧。这么久的时间,他们几乎都是叫彼此的姓名,缄默掉了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已经成了习惯。今年过年的时间格外早,街上已经有了过年应有的气氛,地上摆了好多红灯笼和传统的春联,还有人们春风满面的笑脸。还有九天就过年了。伊子清回寝室取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同班的一个同学,叫张容容,两个人相视而去,没有礼貌地点头打招呼,这也是习惯了,早已和同学有了如此淡漠的关系。寝室的人都走光了,她们的床被收拾得很干净,像毕业了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伊子清学着她们床上的样子收拾起来,回头忽然发现自己没上锁的储存柜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里面的衣服有点凌乱。她把衣服叠好后装进粉色的皮箱里,看了看四周也拎着它走到外面去等林川。林川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黄昏光线里,被大片大片的暖色包围着。
黄昏来临的时候总会让人们回想起美丽又哀伤的回忆。抱着这样的情绪她一直面目发怔地看着林川,这么多年了,他都扮演着父亲的角色。猛然间她觉得林川是那么清秀,那么好看,就像是伊石的影子。“子清。”林川试探着叫她。见没声响,他用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伊子清像受惊吓的小猫明显地向后一躲,躲开肩膀上的手,又忽然觉得自己失态了,连忙解释说,“我……考试有点紧张,在想试题。”林川的神情放松了,“哦,考的怎么样?”“嗯,还好。”想了想,还是问了句,“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把箱子塞到后车厢,伊子清仔细看了看,林川又换了新车。“我就是觉得,你住校我们见面时间少,照顾不好你。还有,你都两年没回家了。”他还是跟以往一样,说话不紧不慢的。林川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靠着软软的毛绒垫子,安静的闭上眼睛。渐渐的,就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记忆里,天空那么蓝,顾心伊如洁白的玉兰一般。故事是从那一年开始,所以她会尽量用那个年代的话语叙述下去。伊子清清楚地记得她九岁那年那双滴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