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回到住处,常敏不得不开始干活,整理会议记录,按照固定格式进行排版。其中那些专业术语还要不时的上网查一下,所以比较费时费事。
发给鲍教授邮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常敏刚离开桌子,伸了个懒腰,就听见笔记本叮了一声,收到一份新邮件。
“可以,发给学生们。”是鲍教授回复的邮件。
看来他也在等着自己的这份邮件呐,常敏心想,或许这个鲍教授真的和那几个学生说的那样,是个好人?
手机震了一下,来了个信息。
“我明天出差去W市,帮我订一下机票和酒店。”
不,他还是个恶魔!
周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更何况还加了个义务班,另外在家为鲍教授订机票订酒店什么的,常敏只觉得身心俱疲。
周日在家宅一天,睡睡懒觉就过去了,一睁眼,又是周一。
鲍春来教授要出差到周三才能回来,所以这几天常敏可以一个人在办公室待着,想想,心里还有点窃喜——没有上司的办公室就是最好的办公室。
然而……
只能说常敏想得挺美。
周一院系里有个会,鲍春来出差在外不能参加,只能由常敏代为参会做记录——这个算是惯例了吧。
然而,当晚常敏坐在一群年纪教授、副教授、青年教师的会议室里时,心中多少还是有那么点点点忐忑。
不过,好歹她也是出社会混过几年的人,挂上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使自己看起来虽然人畜无害,但也并非那种软绵绵傻乎乎的小跟班。最后再找个不显眼的位子坐了下来。
结果快要开始时,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黑白细格子短袖衬衫和深灰色长裤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边往里一边朝会议主持人说着抱歉。
常敏看着他,发现他也看到了自己。
完了,常敏心想,因为她扫了一眼这个会议室,目前就她这边比较空,两边都没有人坐。
果然,那个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坐到了常敏身边的空位。
他朝常敏笑了笑,没说话。
会议上就听一个面相周正,梳着老土发型的学院副院长——周副院长大谈特谈他们这个二级学院的未来发展什么的,前面一大堆空话套话听得常敏直犯困,直到他提出对某些老师的表扬时常敏才有打起精神来,因为她听见了上司鲍春来的名字。
虽然鲍春来不在场,但是她听到还是觉得挺高兴,好像自己也能沾点光,不自觉直了直脊背。
听周副院长说鲍春来教授最近又申请下来一个国家级的科研项目,而且又有新的企业同学校合作——其实就是冲着鲍春来的名头来的。
“还有一些同志,不能倚着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觉,要紧随着时代进步,学无止境啊。”周副院长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扫了一眼坐在离他不远的李教授,对,就是鲍春来教授隔壁办公室的李教授,也就是曹荷禾的上司——像他们这些助理都不是学校的正式编制,而是所谓的“合同工”,就是和在企业里上班一样,签合同打工呗。
李教授一眼看去就是那种典型的旧知识分子模样,脸上已经不少褶子,但肤色还算得上是比较白细的那种。他穿着款式老气的白衬衫,严严实实地扎进裤腰里,裤子是那种宽宽松松的西装裤,因为啤酒肚的原因,他把腰带系的老高。带着一副半框的眼镜,眼镜框上边有些磨损,镜片也不够亮,显得旧旧的。其实他最有特点是是他的后脑勺有点微秃,他就把头发留的比较长,然后把前额的头发都梳到脑后,想要遮住那一点秃头的地方。但实际上,大家一眼就能从那些头发间看到那一块光光的头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吧。
常敏只见李教授脸上露出了一些愤愤不服气的神色,那厚厚镜片之后的眼睛直直的望向周副院长,张了张嘴,仿佛想说点什么。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张副教授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胳膊,估计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冲动,毕竟这这种公开场合和领导直接对着干可没有什么好结果。
李教授用力抿了抿嘴,扭过头去,不再看周副院长。
然后周副院长又讲了许多场面话,常敏又开始觉得困倦。
“对了,咱们院新来的小刘,刘帆柏同志,这次是第一次参加咱们的例会,也正好和大家打个招呼,自我介绍一下吧。”
坐常敏身边那个黑框眼镜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笑嘻嘻的朝四周鞠躬致意。
“我叫刘帆柏,帆船的帆,松柏的柏。今年刚从美国留学回来,非常幸运能进入学校,成为咱们这个优秀团体的一员!无论是专业上还是工作上,以后都还要劳烦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周副院长带头鼓掌,大家也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刘老师。
只见他依然笑意盈盈,目光环视了一圈后坐回座位上。
“你怎么称呼?”刘帆柏见常敏正看着他,笑着小声问她。
“常敏。”
“加个微信吧,我刚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能请教你。”
“刘老师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学校的老师,只是鲍教授的助理,来替他开会的。”常敏笑着低声说,委婉的拒绝了他。
刘帆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再多说。
开完会常敏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刚才会议上的记录打算发给鲍春来。
正当她埋头打字,突然曹荷禾出现在门口,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就走了进来。
“怎么了?”常敏见她脸色不太好。
曹荷禾拉了把椅子坐到常敏身边,看起来十分沮丧,眼睛有点发红。
常敏从抽屉里掏出几颗巧克力糖递给她。
曹荷禾剥开一颗,放到嘴里,突然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巧克力好苦……”
常敏吓了一跳,拿起糖纸一看,含量99%的可可,不苦才怪。
“对不起,拿错了,你快吐出来吧,我给你倒杯水。”常敏赶紧递给她一张抽纸,就起身起倒水。
哪知道曹荷禾却喝了口水,把巧克力给顺了下去。
“你不是苦的都哭了,干嘛不吐出来。”常敏问。
“工作可比巧克力还要苦。”
“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李教授开会回来,我拿着报销单去和他对一下,结果被骂的狗血淋头。常姐姐,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骂过。”曹荷禾说着又哭了起来,常敏把那包抽纸直接递给了她,曹荷禾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小时候不乖,我爸妈都不会大声说我的……”这话一说,她哭得更伤心了。
常敏抚了抚她的后背,因为哭泣,她的背一颤一颤的抖动,常敏的手放上去,感受到她背上的热度,此时的曹荷禾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弱小可怜,让人不禁产生怜惜之心。
“别太难过,李教授他并不是针对你,只是今天开会可能心情不好,并不是你的错。”常敏安慰道。
哪知道曹荷禾一听,却怒道:“我什么都没做错,他自己的事情,凭什么拿我撒气!”
常敏一时语塞,想起自己刚从学校出来上班的时候,第一次被老板骂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时候,也不过是因为帮老板买错了咖啡而已。那个时候,常敏差点就被骂哭了,回到自己工位的时候,就忍着眼泪开始写辞职报告,结果她旁边工位的一个老员工看到了,就劝她,让她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你先冷静冷静。现在我们不过都是给老板打工的,老板给我们开的工资其中有一部分其实就是‘受气补贴’,咱们拿这份工资,难免要受点气,想想赚到的钱,忍忍就过去了。”虽然常敏当时不能十分认同对方当时说的话,甚至有点觉得对方太没骨气了,但是转念一想,干嘛要和钱过不去呢?当时那家公司开的工资算是挺不错的,至少刚毕业的时候,常敏拿的工资可以让她逍遥快活的买一些以前根本不舍得买的东西。
可是,现在的年轻人,和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吧?常敏垂眼看着曹荷禾的膝头,她的皮肤很细腻,连膝头都是细腻的雪白,这让常敏顿时觉得时光无情,常敏毕竟年长她不少岁,两人之间有没有代沟不知道,但常敏知道她们两人之间肯定是有很多不同之处,适用于自己的安慰,未必就适用于她。常敏想了想,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的陪着她就好。
过了一会,曹荷禾似乎是哭好了,她擦干净了眼泪,朝常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常姐,幸亏有你,不然我今天肯定就要去辞职了。”
“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己坚强。”
“我一点都不坚强,只是觉得脆弱的时候,身边有个人陪着,就会好很多。”
“等会中午一起吃饭吧,今天不吃食堂,我请你去吃西门口的排骨饭。”
“好,谢谢常姐姐。等会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个脸,等会把手头的事情做完,我来找你。”曹荷禾笑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
年轻真好,修复力真强。常敏感叹,有时候他们这群年轻人看似是那么脆弱而不堪一击,而实际上,他们却比所看见的模样,或者说是想象的模样要坚强的多,这点小波折,根本不算什么,发泄一下,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一切都会随风而去。
学校西门口的这家“咕咚”排骨饭很受欢迎,堂食的人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学生,坐的可谓是满满当当——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学校门口的小饭店都开了空调,而且这里的米饭是免费续的,所以男生看起来比女生要多一些?
今天欧阳小雪带了饭,不和她们一起吃饭,倒是省了常敏多请一个人的饭钱。
“老板,两个小份排骨饭,两瓶冰豆浆。”常敏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看到空出了一桌,便让曹荷禾坐下,自己去点餐,拿了两瓶冰豆浆回到座位上。
“哎,常敏?”突然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身边响起。
常敏正和曹荷禾喝着豆浆,抬头一看,正是那个黑框眼镜的刘帆柏。
“好巧啊,没想到这就又遇见了。”刘帆柏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常敏身边的空位上,然后看了一眼坐在常敏对面的曹荷禾,对她笑了一下,说,“你也是学校的老师吗?”
“她和我一样……”还不等曹荷禾说话,常敏就有些不太高兴的说道。
“哦,既然能遇见,都是缘分,这顿我请客吧。”刘帆柏说,常敏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去点了餐,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可乐和一个白碟子,白碟子里装着几个煎鸡蛋。
刘帆柏说:“钱我付过了。”
常敏心中大为不快,说道:“谁让你请客了!”
曹荷禾朝常敏努力地笑,眼睛弯弯:“常姐姐,算了,咱们就白吃一顿呗!”
常敏说:“算了,看在小荷的面子上,不和你生气。”
刘帆柏似乎也有些不快:“你也是奇怪,我请客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是……”但很快又摆上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和曹荷禾攀谈起来,“我是学院新来的老师,我叫刘帆柏,你呢,叫什么名字,在哪个教授办公室呀?”
“我叫曹荷禾,是李教授的助理。”曹荷禾被他盯着似乎有些害羞,耳朵有些发红。
常敏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此时她也不好说什么,人家两个人互相看着顺眼,她要是打个岔,岂不是显得她在从中作梗?
“这边的两个小份排骨饭!”此时老板娘托着托盘过来,他们的排骨饭到了,真是及时啊。
排骨饭一共四个碗,一个碗装雪白又粒粒分明的大米饭,大米饭上头撒了些黑芝麻,香喷喷的,一个碗装着酱香四溢的几根排骨,排骨旁边是绿色的小青菜,碗底还有些酱色的排骨汤汁——简直是拌饭绝配,一个碗装着什锦小菜,酱萝卜脆、榨菜丝什么的,最后一个碗装着清淡的排骨汤,撒着翠绿色的葱花伴着清油浮在汤面上。
常敏说:“那我们先吃了。”
“你们先吃,还有这个煎蛋,你们吃。”刘帆柏客客气气的说,把那碟煎蛋朝一边推了推。
曹荷禾朝他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不再多说。
接下来的几天,常敏却忙的不可开交,原本想着鲍教授不在学校,她可以稍微清闲一点,摸个鱼偷个懒什么的,结果,只能说是她太天真,这个鲍教授啊,他虽然人不在办公室,但他却会远程操纵——发信息、发邮件,让常敏干活。
这是要榨干自己所有的剩余价值吗!?
常敏一边叫苦,一边埋头苦干。各种资料要整理,各种文件要写,而鲍春来还催的急,恨不得他那边说完,常敏这边就能把资料发过去。
当自己是哆啦A梦吗?
常敏自觉可没有百宝袋!
最让常敏崩溃的是每次发过去,鲍春来总要挑点毛病让她改。比起当面沟通,这种远程沟通特别麻烦费事,而且效果还不咋滴。
鲍教授啊,你快点回来吧!常敏心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