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奴”与“贱奴”，在路远记忆里的那种语言中，两个词的发音很像，当然尖奴是不会知道的。
“你个贱奴”或者“你们这些贱奴”是尖奴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每次说的时候，他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鄙视，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奴一样。所以路远总是觉得尖奴的思维逻辑是有问题的，怪不得学不好算术。
教尖奴算术是件很累人，而且得不到成就感的事情。
路远在教的同时，也在把握机会学习当地的语言，尤其是口语。毕竟两人直接口语对话要比在地上划字方便许多，再说尖奴认得的字也不多，写多了也是难为他。
两个人都有需要学的东西，也都有需要教给对方的东西，虽然内容不一样，但时间一久，进度上的差别还是显现出来了。
……
路远这边，虽然学得零乱，尖奴教得也不怎么尽心，可他会抓住机去找人去对话练习。就算老斧头不搭理他，大个子是个哑巴，丑儿又不方便，他也能放下心中厌恶，去找那些棍奴们练习。
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话多的小石头。
于是很快，口语中的“听”这一部分，差不多能做到懂九分猜一分。而剩下的“说”，也仅仅是不够熟练，发音偶尔有偏差，或者是不必要的断句和卡顿。
毕竟两种文字惊人的类似，连读音都有迹可循，词意更是基本一致。之前路远只是没有得到窍门，如今起了头，很快就能找到了学习的路径。
……
而尖奴的学习进度与之相对照，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他的算术也不是没有基础，壹到拾这几个字都会写，数数也能数到五六十，十以内的加减靠掰掰手指头就能算，过了十需要在地上划划线，勉强也能算得出，只是花费时间和准确率都很感人。
结果，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一想起来这事，路远就倍感头疼，他教得不是不用心，可学的那一方却带着抵触情绪，能偷懒就偷懒，不能偷懒就躲。
路远实在想不通，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让他这样，毕竟提出要学的就是尖奴本人，可拿出现在这态度的也是他，因为学得不好，事后把一切过错都归于路远，并且来找麻烦的还是他。
尖奴既没有一遍就懂，一学就会的天赋，又不肯踏踏实实的背诵练习，于是事情陷入了僵局。
……
另一边，小石头因为一时多言，被尖奴带着人围住殴打。
不是少年之间的玩闹，是真的下狠手。
拳打脚踢了半天，一群人终于停了下来，赤着脸喘着气。
小石头抱着头蜷起身，又等了一会才艰难爬起，脸上挂着不忿的表情。
不过没人再屑于理睬他。
……
尖奴的戾气似乎还没有耗尽，他转过头，找向下一个发泄的目标。
“还有你！你个贱奴，听得这么起劲，太闲了是吧！过得太舒服了是吧？”
下一个目标是路远。
尖奴用手指指尖点着路远，随着话音一上一下的摆动，不管是语气还是话里的内容都带着“我要找你茬”的味道。
“你个贱奴，听好了，我让你教算术，可你教了这么久，什么用都没有，看样子得把你这个不老实的绑起来再打一遍！”
也许尖奴并不是因为路远教得不好而生气，只是想找茬打人泄愤而已。
听出尖奴话里的威胁，原本在路远身边呆坐着的大个子，这时立马就有了反应，站起身，斜跨一步，挡在路远身前，然后再一步，往前逼迫尖奴。
“哑巴，你想干嘛？你为什么老是替这个贱奴出头？你别再过来！”
就大个子来说，这是很普通、很轻巧的一次迈步，可看在的尖奴的眼中却有完全不一样的解读。
或许是杀气腾腾？
大个子的脚步落下，被踩踏的不只是地面，还有尖奴的气焰与胆魄一起都被踩去了。他叫喊的声音尖细得就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甚至带了点颤动的哭腔。
“不是我教的…不好，是你…不肯学！”趁着有大个子的摄人气势助威，路远说话了，他觉得这个时候会比较有说服力。
不过他的感觉马上被验证为是错的。
“瞎说！就是你没本事！你是个骗子！”尖奴有着莫名的坚持，明明都被吓退了两步，可依旧仰着头倔强哀鸣道，维持着所剩不多的硬气表象。
大个子又往前迈了一步，接着抬起长臂，按向尖奴的肩头。而尖奴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被吓软了，连避都没避，就这么让一双大手落到了他的肩上。
站在尖奴身后的那些跟班立时作鸟兽散，唯有他这时是想走也走不了，两条腿不断打摆，奇迹的是，竟然撑住没倒。
“我没本事？我是骗子？我没…本事！你每天拿来的那些题目是…怎么做出来的？你倒是做…给我看看啊！今天你要是做…不出来就别想走了。”路远倒是想借着大个子的势，带出点凶悍的味道来，可惜嘴里打了太多结，把效果全毁了。
“凭什么！啊……”
大个子配合着手用力往下一按，尖奴一屁股墩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一个仿若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顿时出现在了大个子的脸上，这么生动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张死板的脸上，绝对是件难得的事情。
看来大个子也很讨厌尖奴啊。
路远弯下腰。
“这样，就你这点…本事估计也做…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壹到…壹佰，你如果能清清…楚楚的背出来，不出错，那就算我…没本事！我认了！以后我也不…再教了。但如果背…不出来，你得就承认…你自己是个笨人，以后爱学不学，总之别再…来找我麻烦。”
从没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路远长出了一口气，甚至都能感觉到一丝疲累。
虽然不理解尖奴的思维逻辑，但路远的口语反正也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多练而已。
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在话语中留下了圈套，趁机把尖奴这个麻烦给甩脱掉。
“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可是个…机会哦！反正你也不想…学了不是？还是说你…其实怕了？”路远用着蹩脚的发音继续诱惑着，不说内容，仅从语气上来看，表现力很差。
“我怕什么怕？现在就背给你听！你听好了！”
但是他的对象很容易就上钩了，竟让路远有了点胜之不武的感觉，虽然个性残暴恶劣，可怎么说都还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半大孩子而已。
……
尖奴擤了擤鼻子，好像把什么东西给憋了回去，然后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壹，贰，叁，肆，伍……肆拾肆，肆拾伍，呃……肆拾柒……”
“错了！”
“没错！”
“错了！”
“没错！啊……”
看来大个子是真不喜欢尖奴，逮着机会就又踢了一脚，不过毫无营养的对话也总算停了下来。
“肆拾陆…呢？肆拾陆被…你吃了？好了！这事就这么结了！你就承认你…是个笨人吧！以后也别来找我！”
“不！我不！刚才是没准备好，我再重来一遍！壹，贰，叁，肆，伍……肆拾肆，肆拾伍，呃……肆拾陆……伍拾贰，伍拾壹……”
“又错了！”
“没错！哎哎哎……”
“我知道了！算我错，算我错还不成，让我再重来一次呗，别让哑巴再踢人了！”
尖奴在地上顺势滚了一圈，灰头土脸的，但至少离大个子远了点。
“壹，贰，叁，肆，伍……”
……
“哎！又错了，这都给你多少机会了，要不就这…样吧！你就干脆点，承认你…笨，行不行？你这不能老…没完没了的下去吧！”
同样的场景不知道重复了几遍，路远已经快没了陪下去的耐心了。
“最后一次咯。”
“……玖拾柒、玖拾捌、玖拾玖……呃……那个……呃……”
又一次卡住了，不过，小石头冒了出来。
他是棍奴中唯一留在近处看热闹的，其他棍奴全都下意识地退到四五步之外，好远离大个子观望。
他之前一直看起来比尖奴这个正主还急，又是打眼色，又是比手势的，有时还会忍不住装腔作势地提醒。
“壹佰啊！是壹佰啊！……怎么又忘了？你怎么这都能忘？”
小石头的提醒明显并不意味着他不计前嫌，更可能是在以少年特有的不成熟方式，来报复尖奴，但不管怎么样，至少给出的答案是对的。
但尖奴似乎也不愿接受那放在明面的好处，只察觉出了小石头藏在深层的恶意——某种来自弱者的羞辱，于是脸越涨越红，几乎都快冒出烟来，最终干脆放弃了背诵，猛地跳起身冲向后者。
后者见状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窜了出去。
“你个贱奴！我让你说！我让你抢！你字都不识还壹佰！壹佰你去死……”
一个追，一个逃，两人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