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叆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无情地洗刷着一切,但空气却十分混浊,似乎凝聚着尘埃,连残酷的雨水也无法将它洗净。
沉寂的墓园里,身着黑衣的人们撑着黑色的伞,在雨中低头沉默。
穿着黑色西装,棕色头发,金色眼睛的小男孩被一群陌生的大人簇拥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墓碑,学着大人的做法,一语不发。
花岗岩制的两个墓碑上,都写着——最好的战友。上面的照片分别是一男一女,姓氏都是安德森。已逝的他们,正是小男孩,也就是小安德森的双亲。围绕在小安德森周围的黑衣人们,是他双亲的同事。
在自己双亲的葬礼上,大人们都在哭,六岁的小安德森却无法让自己落泪。他心里并不觉得难过。
虽然他有双亲,但由于双亲工作的原因,小安德森从小就是独自一人。
那天早上爸爸妈妈出门前我就告诉过他们了,我梦到了几天后我会参加他们的葬礼。
每当有人安慰小安德森时,小安德森都会这么回答,然后来安慰的人就会带着看什么不祥之物的眼神,看着小安德森,慢慢地远离他。当时的小安德森还对大人们的眼神很费解。
葬礼结束后,小安德森被送去了福利院。因为他们没有别的亲戚,双亲的父母也早早离世,没有一个人原意收留他。
小安德森在福利院过得并不好。
出于好意,小安德森总是会告诉其他孩子,自己梦到了对方受伤的场景。但孩子们非但没感谢他,反而疏远他,甚至有对小安德森大展拳脚的,连护工也不善待他。
小安德森很委屈。
在小安德森入住福利院半年后,突然有人来探望他,但是见到对方的时候,小安德森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对方。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和一双灰白色的眼睛,他后脑勺扎着一撮小辫,穿着与发色一样的衬衫和长裤。
浑身雪白的少年蹲在小安德森面前,揉了揉小安德森的头发,挤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小安德森看得出对方很努力地相对自己笑——语气生硬地关心了下小安德森。
临离前,这名少年十分严肃地嘱咐小安德森:“千万不要随便跟别人说你梦见的东西了。”
“为什么?”小安德森不禁反问。
这名雪白的少年沉默了一阵子,扯了扯小安德森的脸,没有任何语气地告诉他:“你的爸爸妈妈让我来告诉你的,我和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小安德森一听与自己双亲有关,就将少年的嘱咐在心中默默重复。当小安德森回过神,却发现这名少年已经不见踪影,向护工们打听也没人记得曾经来过这样一位少年。
“全身都是白色的……要是有看到这样的人肯定会有印象的。安德森,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大家都这么说着,然后投来异样的眼光。
寻找无果的小安德森很快便沮丧地放弃了这一举动。
自从少年出线以后,年幼的小安德森便再没有向任何人陈述过自己的梦境,他每天都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上学的时候,曾有人问他:“你幸福吗?”
看着别人欢声笑语,痛苦的安德森十分迷茫。
幸福是什么感觉?这个疑问一直盘旋在安德森上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安德森渐渐发现,自己所做过的每一个梦都成真,但没有一个是美梦,无一例外。
小安德森意识到了什么。
年龄的增长令小安德森的认识愈发清晰,痛苦的感觉也愈发沉重。小学,高中,一直到大学,小安德森变成了大安德森。十几年来,无数的梦境在他眼前变成现实,无数的生命在他眼前失去,就像他的双亲一样。
安德森尝试过了,他试着提醒别人,却被当成神经病,被丢白眼。
每当这个时候,那名雪白的少年的话语又会在安德森脑海中响起。虽然那个人的样貌在记忆中早已几乎模糊,但那个像机器一样没有任何语气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儿时的安德森时常将那名少年与童话联系到一起,长大后,他只觉得自己做了场梦,或者说,他希望那是一场梦。
二十二岁的埃尔?安德森平凡地从平凡的大学毕业了,大学毕业照里,安德森的身影十分不起眼。几经波折,安德森被一家小有名气的科技公司雇佣了。就想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那样,安德森十分低调,默默地将自己藏在人群之中,过着痛苦与平凡交织的无光生活。
一直到安德森二十四岁那年,一个梦……确切地说,一个人改变了他的生活。
如同往常一样,安德森为了不让自己做梦,早早地睡下,也如同往常一样,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卵用。安德森心里很清楚,这么做纯属图个心理安慰。
一如既往的,安德森又做梦了,然而这次有点不同,这是他平生的第一个美梦。梦中唇红齿白的美丽女人正捂着嘴偷笑,安德森从对方碧色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惊慌的身影。
接连几天,安德森频频梦到这个女人。终于,在一个雨天,安德森第一次见到了她。
下午六点,夜幕将至,街上的人流熙攘。安德森背着包跨出公司的大楼,站在大门口,看着天空降下的雨水,安德森默默的撑开了伞。
安德森走在街上,听着雨声感到心烦意乱。雨势没有丝毫退减的意思,大滴的雨水接踵而至,无情地拍打着雨伞,好似要将它击穿。眼看自己的劣质雨伞就要无法抵挡雨水的强烈抨击,安德森四下张望后,快步走到一家离自己最近的咖啡馆。
站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前,躲在布棚之下,安德森无奈的看着自己半湿的衬衫。
噗嗤——
一旁忽然传来了悦耳的笑声。安德森循声望去,一名美丽的金发女郎站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看起来与自己一样站在屋檐下躲雨。
但当安德森看清对方的脸时,立刻就怔住了。
那张白皙的脸,笑弯成月牙的眼睛,如清澈湖水般的碧瞳,一袭白色洋裙下是一双匀称的白腿,纤细的玉手掩着唇。这与安德森梦中所见毫无二致,甚至比梦中所见更加动人。安德森看着对方失了神。
“一直盯着女孩子的脸看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如出谷黄莺般脆若银铃的女声将安德森拉回了现实。
面对一位容貌动人,嗓音动人的女人,安德森第一次因此感到张惶失措。他十分不好意思地将脑袋转到别的地方,将后脑勺留给对方,脸颊微微泛红,结巴地回复道:“抱……抱歉……小姐。”
“没关系,这位先生。”那个像海妖的歌声一样令安德森着迷的声音回应着。
安德森没有回答,脑海里不禁幻想起了自己与这个女人后半辈子的生活。
两人站在屋檐下,自从被人以异样的眼光注视以来,安德森第一次产生了想主动与人交流的想法。他盯着自己破旧的皮鞋,脑中充斥着佳人的笑容与声音,思索着怎么才能自然地向对方搭话。
雨势依旧没有衰退的迹象,安德森手里握着伞,恨不得这场雨永远不要停下。忽然,他感觉到身旁的白色身影有了动作,转过头去,只见佳人皱着眉头,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冒雨离开。
“那个……你需要雨伞吗?”安德森向对方递出了伞。话刚出口,安德森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地按照心里想法做出了行动。拿着伞的手悬在半空,心里正为自己突兀的举动而懊恼,想着对方可能会拒绝自己,思考起如何才能缓解尴尬。这一系列心里过程全部发生在一秒内。
然而,下一秒,一只纤细的手接过了那把伞,安德森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开口道了谢,似乎还询问了他没有伞是否能回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安德森,只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等他回过神,对方已在雨中渐行渐远。
哦……还没问她的名字……
安德森望着对方原来越小,最后消失的背影再次失了神,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该如何在雨不停的情况下回家。
…………
这便是安德森与自己的初恋,自己的妻子——爱丽莎的初遇。
安德森在第二天再次去了那家咖啡馆,果不其然,那位佳人如安德森所料,为了还伞再次来同样的地方等带他。
像所有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一样,以一把伞和一场雨为源头,经过安德森含蓄的追求和爱丽莎落落大方的回应,两人理所当然地恋爱了。
如果说安德森因为对方美貌和气质一见钟情,那么更加深入了解对方后,安德森便因为对方的能力和智慧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仅仅一年的时间,两个人从相遇,相识,相爱再到结为夫妻。
在一个美好的晴天,在圣洁的教堂里,在众人的注视下,安德森按耐着自己急切的心情,回答着“我愿意”,等待自己的妻子回答“我愿意”。当神父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的时候,安德森紧紧地吻住了自己深爱着的佳人。
她的一肌一容,一笑一颦皆令安德森沉沦。
在遇到爱丽莎以前,安德森的生活漆黑无光,遇到爱丽莎以后,安德森的生活从此被她照亮。就像一道微光冲破了黑暗,爱丽莎点亮了安德森的人生,给了他生存的意义。
婚后一年,可爱的莉莉安出生了,安德森看着妻子怀中可爱的婴儿,感觉人生圆满了。
原来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安德森满心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好景不长。在莉莉安七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安德森做了个他终生难以释怀的梦。
梦中,他站在两个墓碑前,爱丽莎的父亲扯着他的衣领愤怒地吼叫着,安德森隐隐约约地听到对方在说把女儿还给他。
安德森惊醒了。
他猛地起身,大口喘着气,满头大汗,脑中循环着梦中的场景。
身旁的爱丽莎兴许是被他的大动作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声音听起来还很迷糊:“安德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安德森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似乎没有听到爱丽莎的关心。
爱丽莎一边摸索着等的开关,一边关切地问:“是不是又梦到谁死去了?别害怕,别多想,和你没有关系的。”说话间,爱丽莎打开了灯,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一只手轻抚着安德森的脸,安德森忽然感到脸上一片湿润,从梦中抽离出来,爱丽莎正捧着他的脸,擦拭着他的眼泪,碧色的眸子写满了担忧:“你怎么哭了?”
安德森看着眼前的人愣了一秒,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不管艾丽莎怎么安抚他,他也不愿意松开。
“说好的有事要说哦。”
“没事,就是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