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新圩之行,来回算下来有四五十里路,赵杉本想着非累个散架不可。没想到,直进了家门时,都一点不觉着累。心里暗想:难道真是“魂穿”,可自己的面容身材并没有丝毫变化啊。
正在思疑着,徐氏从正房中出来,板着脸道:“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赵杉与黄雨娇刚进屋,就被徐氏按着肩膀推搡到亡父黄炜仁的灵牌前。徐氏将房门关严,上了栓,从门后拿出一根筷子粗的长藤条,高喝一声“跪下”。而后,不由分说,抡起藤条啪啪啪的连抽了两人几十下。
黄雨娇呻吟着抱怨一声,又被她多抽了几下。
赵杉后背火辣辣的疼,心中除了不忿更多的还是疑惑:这个“阿妈”责罚女儿的方式也太特别了,不张口骂几声就直接动手上家伙。而且,她的性情变得也太快,想想她握着自己的手细声嘱咐时的满面慈祥,怎能下得去这样重的手呢。
徐氏打完了,把藤条捋了捋攥在手里,厉声训斥她们道:“我千叮万嘱,不要招惹王家的人,不要往衙门口去,你们都当了耳旁风。如今,竟还惹上了洋人跟天地会,逞英雄出风头。英雄是那么好做的!”
“我们也是帮人,阿妈,你不知道,那两个假洋鬼子多坏…”黄雨娇刚回两句嘴,徐氏便又抄起藤条在她的背上抽打起来。
赵杉不想她因己受过,忙说道:“阿妈,是我让妹妹去揭穿假洋鬼子的。”
“最可恨的就是你。”徐氏将身子转过她这边,将藤条高举过头顶,又极快得落下。
这一下的力道远胜过刚才的几十下,赵杉疼得叫起来,觉得背上有道热流钻出了皮肤,在哗哗地往下淌。她哭着求告说:“都怨我带坏了妹妹,请阿妈海涵息怒,给我看看背上的伤,好像流血了。”
徐氏把藤条一扔,掀起她的衣裳看了看,让她去里间屋的床上脱了上衣趴着,又吩咐黄雨娇去拿止血药跟白棉布来。一边拿棉花蘸了药再赵杉背上的伤口上涂着,一边流着泪说:“当日你阿爸伸腿去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三个无依无靠,我是真想跟他去啊,就是顾忌着你们还小,才没有狠下心肠。好容易熬到你们这么大了,却不想越大越不成个人样。本来见你病了这一回,性子收敛了,我想着终于能有个指望了,谁想比以前更疯,更能惹是生非了。真是要活活把人气死啊。”
一席话竟让赵杉想起了家中的母亲,她用手捂着脸,眼泪淌成了线,呜呜大哭起来。
徐氏给赵杉上完了药,又给黄雨娇治伤。她倒是不叫疼也没掉一粒泪珠,自始至终一副英雄舍我其谁的骄傲得意模样。
都治完了,徐氏出去给两人各端了碗粥来,说:“你们今晚就在这里睡。”出了屋,将房门从外面锁上,回自己房里去了。
“完了。又要关好几天禁闭了。”黄雨娇两手一摊,说。
“会比以前关的长吗?”赵杉问。
“谁知道呢,反正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不过,也不打紧。”黄雨娇指指糊着白窗纸的木窗,低声笑道:“我们可以跟从前一样,从这里跳出去。”
赵杉俯身趴在枕头上,“享受”着背上滋滋麻麻的疼痛,回忆着这数天的见闻,在心里连连叹气道:“这黄家人到底是些怎样的另类奇葩啊。”慢慢便感到有些乏了,朦胧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听到咿咿啊啊的哼曲声,坐起身,从隔墙上的小窗户往外一瞧,就见屋门大开着,黄雨娇正站门口的阳光下梳头。赵杉用手摸了摸背上,感觉伤口好像是结痂了,就慢慢地穿衣起来,走到院中。
这日阳光奇好,天也分外的蓝,赵杉仰头面对着湛湛晴空,心情顿感大好,竟就背上的伤搁置脑后,伸展开双臂,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新空气。
大门哗啦一声响,徐氏背着一个大背篓进来,上下瞅瞅赵杉,问:“你的伤好了?”
赵杉赶紧把双臂垂下,道:“没有,还是有点疼。”
徐氏把背篓往地上一放,说:“我想了一宿,你们姐妹两个都大了,该知道怎么出息自己,往后我不会再把你们关在屋里了。不过从今天起,你们要学做女红,自己纺线织布做衣裳。”
赵杉看着背篓里那一团团的各色丝棉线,头一下子就大了,上前抓着她的手,连撒娇带求告说:“阿妈,就再宽容我们一回,好不好?这个实在是做不来。再不行,你可以罚我们读书写字。
黄雨娇噘着嘴道:“要穿新衣裳可以买布料找人做,干嘛非要自己做?”
“我有金山银山供你们花一辈子吗?”徐氏瞪了她一眼,道:“别人家的女孩几岁就学着做了,你们都这个年纪了还拿不了针拈不了线,将来怎么出阁嫁人,难道要我这孤老婆子养你们一辈子!往后白天在家做针线,晚上念书写字。直到你们能独立纺线织布裁衣为止,不许出这个院子一步。”说完,就走过去把大门从里面锁了,将钥匙收进袖筒里。
让赵杉与黄雨娇跟她进去厦屋,将蒙了灰的织机搬到大门门洞里,扫落灰尘。而后,便手把手的教她们纺线织布裁剪缝衣。
自这日起,赵杉便在这个小院里过着与一般乡下未婚女子并无二致的生活。其间,她与黄雨娇只获准出了三次大门,还都是去村里的杂货铺买油称盐。
为了学好女红,早日争取到自由,赵杉与黄雨娇私底下议定,除了白天加紧练习,夜里也要用工。
就这样昼夜学做了三个月,到新年时,两人终于交了差——每人做了一件织绣有花卉纹样的御寒夹袄,作为年礼孝敬。徐氏就不再过分约束她们了,但也只许她们在村子里活动,不准去到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