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个平方的小房间里,却有一个大大的窗户,占了那幅墙一半的宽度。
玻璃窗扇紧紧地闭着,透不进一丝的风,青花的布窗帘像害羞的女子,静静地垂着眉眼,一动不动。
赵影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内心的情感和脑海里的思绪却像烧滚的开水,咕咕地冒着泡折腾。
“小影…我应当是可以叫你作小影。三十四年不见,你还是没有咋个变!”这是他的话。
“……”赵影听懂了他的话,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呆傻着…眼睛里没有焦距,似在看着他,又似在透过他,看回到从前。
“小影…”好一阵过去,时间似乎被按了暂停键,张燕与哥哥对视一眼,都只能看着小影在那里呆呆地出神。
他们不知道她如何会有如此的反应,不是应该欢喜或者惊讶吗?于是,张燕伸出温暖的双手握住了赵影微微颤抖的手。
赵影被握住了双手,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才似乎醒过神,可她又觉得头晕得很。
她不敢抬头看,怕又是一个梦境。她似乎是看见他穿过时空走到了她的面前,还对她说,三十四年不见,她没有咋个变。
怎么可能没有咋个变!她觉得她都已经老完啦。她没有美丽的容颜来让他欣赏啦。她还怎么面对他呢?
“燕子…我喝醉了…有点头晕,我想先去趟一趟。”
“好。我看你的手冰凉,可别是冷着啦。早点睡,睡一觉就什么都好啦。”
张学听见赵影说头晕,上前一步,就想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赵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张燕瞪哥哥一眼,扶着赵影进客房的时候,又回头给她哥递眼色,看一回洗手间。
张学领悟了妹妹的示意,进洗手间,放热水,取下那张新毛巾,搓揉几下,拧干水,拿进客房,递给赵影。
赵影低着头坐在床边,见到有热毛巾递在眼前,也没有抬头看看是谁,顺手接过来,摊开毛巾,蒙在脸上。
热毛巾捂着脸,肌肤的舒适让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才算真正地回过了神。
虽然,她很想知道他怎么会是张燕的六哥,不过,一瞬间,她又知道她的想法好没道理。
兄妹是缘份,谁也给她解释不清他怎么会是张燕的六哥的…
“呵呵呵…”赵影在心里好笑。
很早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她第一次去张燕家的时候,就知道张燕有多少个兄姐,这个六哥,她也是知道的,还知道他的名字,叫张学。
因为张燕说过,她后面的四个哥哥的名字,依字排开就是“科,学,高,峰”。
她的父亲母亲,希望小的几个儿子可以成为科学家,或者科学达人。
结果,没有一个成为科研工作者,辜负了她爸妈的期望。
虽然赵影很想跟他聊一聊,很想知道他的情况,可她刚才已经说过了要睡觉…
赵影的心里幽幽地想,刚才那会儿的她,听见了他的话,却恍若听不见,心里的震惊,茫然,还有无措让她失了言语。
她像在看一个梦境一样,呆愣地直视他,没有回应他的话…这也太过失礼了。
明天吧,明天道个歉,顺便聊聊。现在只能这样子,先睡觉。可是,睡不着啊…怎么办?
赵影听着外面传来的模糊的说话声,一动不敢动,怕人听见她翻来复去的声音,觉得她先前在装模作样。
她偏头看看右边小巧的床头灯,又看看左面的小衣柜,窗下的小书台…
窗帘上有多少朵青花,她都已经数清楚了。
“…”
“六哥…我记得你没有见过小影,可你刚才的话!?你三十四年前的啥子时候见过她?我怎么没得一点印象。”
张燕狐疑的眼神里还有浓浓的好奇、兴味。她的心思雀跃着,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
客厅里也没有开日光灯,亮着的是柔和的黄色节能小灯。
张学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从成都回到内江,精神已经有些疲惫。刚刚又经历一番惊喜,兴奋过后,肚子更饿,又更渴。
五脏六腑开始造反,他都没有认真地听小妹说话。
现在,他心如擂鼓,想着朝思暮想的人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更是激动得要命,哪里有心思听小妹的唧唧歪歪。
张学抬手就敲了妹妹一个脑瓜嘣,“快去跟我热点饭菜,或者煮碗面,抄手。你的六哥,我都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有力气回答你的问题。”
“好吧。你想吃什么?菜也有,饭也有。”
张燕摸摸电饭锅,还是热的,“六哥,饭还是热的,可以吃,又有凉菜,我跟你热水煮鱼,你吃完它,免得我明天捞来扔,再跟你煮两瓶啤酒,好不好?还是,你喝二两白酒?”
“你们喝的煮过的啤酒?”张学想,怪不得她身上有酒味。
“嗯。加红枣枸杞子冰糖,煮出来还挺好喝。我跟小影都喝不少。我也有点晕乎,脸也很热乎。”
张学看一眼妹妹,摇头,“没咋个看出来,你有晕乎吗?”
“去…重色轻妹。”张燕甩给六哥一个白眼,又在心里嘀咕。
张燕家厨房的对面,也是别人家的厨房,灯光亮着,锅碗瓢盆交响乐也奏着…看来,还有的是人没吃晚饭。
NW小区,同样的六楼,601房,赵援民一家也才开始吃晚饭。饭桌上只有他们一家三代四口,爷爷奶奶,爸爸,儿子。
爷爷奶奶是吃临终饭的近八十岁的老人,在三个儿子家里轮流住,吃,受儿子孙子照顾。
赵援民今年刚娶回来的儿媳妇已经吃过饭,去超市看着生意。家里暂时还没有第四代。
那间超市要10点半左右才关门。虽然拖着人的时间长了点,但生意好时,利润也算比较可观。
人累点不要紧,有钱挣就好。赵援民还要三年才能拿退休金。他是原来的糖厂工人,后来下岗,领了点补助金。
他就开个小杂货店,养活了儿子。妻子死前还有开着一间小理发店。
夫妻二人做小生意,过小日子,小日子过得也挺好。如果,妻子不生病,不离开就好啦。
现代的人在家里,基本上没有旧时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礼仪。
一家三口边吃边聊,吃到一半,赵援民想起了下午的张燕和赵影。
他是早就知道张燕这个人,知道她是离了婚的,还以为她可能想找老伴,对他有那么点意思。
他想得很美好…但,结果…
赵援民甩甩头,不想张燕,还是想想赵影吧,那个可能是他表妹的漂亮女人。
赵援民二三口扒完碗中的饭,又喝一小碗酸菜鸡蛋汤。汤的味道很鲜,说完饭又再喝点母亲弄的汤,觉得很幸福。
他吃母亲做的饭已经几十年了,还是觉得很好吃。
赵援民的母亲,已经76岁了,但依然还能帮着做饭,收拾家务。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是不错的话。
吃完饭,赵援民让儿子去厨房洗碗。他用粗糙的大手摸摸捏捏兜里的纸条,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父母年纪已经这么大,会不会受不了刺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赵影的事情。
按理说,是应该说的,爸爸还是她的舅舅,外甥女找过来了,肯定是念着这门亲,念着外家。
虽然告诉了她长辈们的情况,可是,她应该是也想看一眼。
这是人之常情,就像他也一直好奇死去的姑姑是啥子个模样。偶尔看着还在的三个姑姑,就会想一想死去的姑姑。
拿不定主意的人,他也坐不住。赵援民开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考虑,边想着亲戚们,一会儿又上阳台去看了看外面,吹了吹风。
厨房洗碗出来的赵长兴已经看出他爹的心神不宁。他的爷爷奶奶也担忧地看着他的父亲。
三个人也在心里乱想,老的以为,儿子可能看上了哪个,想再婚找个伴,但不晓得咋子跟家里人说。
儿子心里在想,他爸不会是被骗财了吧?!看他愁着的脸,被骗了很多的钱吗?
“爸…你…”赵长兴看不去了,想直接了当的问个清楚。
“长兴…你跟我进屋,我有话说…”
最终,赵援民还是觉得先跟大哥的儿子和长兴他们二个孩子说说,看看年轻人的意思。这门亲到底认不认。
他们都已经年纪不小,有什么事情该让小辈的拿主意。
“爸…到底啥子事?”赵长兴进到父亲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床边,开门见山地问。
赵援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纸条递给儿子。
长兴看完以后,看着他爸好一会儿,很是无语。这么点小事情,有啥子好“泥乎”的!
“爸,这个赵影应该是五姑姑的女儿吧?!你的表妹。她找到超市去啦?”
“应该是,我小时候见过一回,但早已经是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肯定是叫这个名字。
你的太公太婆死以前,还念叨好几回,还是后悔当初没有去带赵影回来养。
可你是晓得你的奶奶的脾气的,她咋子会同意养个是私生女的外甥女。
你的爷爷又是个“粑耳朵”,啥子事情都听你奶奶的调派。
大伯当时又在自贡上班,大伯娘他们一样害怕名声被带坏了。
你小叔还小,姑姑们更没有发言权。
大家都赞同的事情,太公太婆没有办法,最后还是跟你的爷爷一起送赵影回了刘家沟。
从那以后,从没有去看过她。
我长大了,看到了许多的世情,就也知道了赵影在刘家沟的日子不好过。
说起她时,你奶奶总是说,那一切是她的命。”
赵援民说到这里,想想爸爸妈妈,也都是为了他们,为了名声,可从内心来讲,他也没觉得父母做得对。
他压低声音对儿子说:“可是,说句心里话,儿子,你爷爷奶奶他们还是太过绝情。
不养就算啦,但送走了以后,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给赵影撑撑腰才好。
没妈又没爹的孩子,有多可怜,你看电视,看以前旧居民区的黄狗就知道了。
黄狗还有个亲爸在,可他的继母依旧嫌弃他,弱待他,饥一顿,饱一顿的,书也不让读。
长兴,你看,要不要跟你爷爷奶奶说?咋子说?”
赵长兴听了父亲的一大段话,想了想,问道:“奶奶他们现在还讨厌…这个赵影表姑吗?”
“这我咋子晓得?”
“爸…那我们明天白天再说给他们听,万一,他们受了刺激,也好上医院。
现在这大晚上的,不方便。”
“要得。听你的。”
父子二人议定,双双走出房间。
赵奶奶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有啥子事情不好当着我们的面说,还得说悄悄话?”
赵长兴上前坐在沙发上,抱抱奶奶,在她耳边低声地笑着道:“爸今天算错了账,他又不晓得是不是记错了,所以,问我些记帐的事。
您晓得我爸的,好面子嘛。不好当着你们说,怕你们难受。”
赵奶奶拍孙子一下,嗔道:“叫你不多帮忙看着,是丢了东西,还是多给了人东西。”
“没有,奶奶。就是账,算错了,我已经算过来了,东西没丢,也没有给多别个。”
“嗯,那就好。赚点钱不容易,如果丢了东西,有时一天,更甚至是几天的活,就全都白干了。…”
赵奶奶又开始了说起从前,她在供销社卖东西时候的故事。
这边,张学吃饱喝足,不理会跟他挤眉弄眼的妹妹,休息了一会儿,他就进洗手间准备洗澡睡觉。
张燕拦着哥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今晚在我这里住?”
张学点头,“对。快去帮我铺床。”
“不是,你去黑胖那边睡吧!我担心你睡在小影隔壁,你睡不着,吵得小影也睡不着。
她睡不好,心情会很不好,脾气也会很躁。…”
张燕堵在洗手间门口,极力地劝说哥哥去前夫那边睡。
她实在是不想又收拾一个房间,又铺一张床,一天二天过后,又洗一大桶。
再说,六哥以前回内江都是在黑胖那边睡的,那边有他的房间,也有他的洗漱用品。
“你是说你自己吧!闪开,你六哥要用洗手间。”
张学伸手拉开妹妹,低声说道:“小九,好妹妹,帮帮忙,你哥,我从现在开始,要让小影习惯身边有个我。
懂了没有?臭丫头,就会拆台!”
张学趁妹妹愣神的时候,进了洗手间。脱了衣服,他才想起忘记了叫妹妹拿张毛巾,不过,他转眼就看到了赵影用过的那张毛巾。
“嗯,跟小影共用一张毛巾好了。反正,以后也会共用毛巾,茶杯什么的…”
张学想想以后的日子,笑得很荡漾。幸福的泡泡已经在满天飞了,就像外面的月光,灯光,浸染了整个的红尘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