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和风拂面。
小区里的桂花树丛中有点点金黄。风过,香气随风而来,沁人心脾。
顺路逛出小区,上大街。外面人和车比几年前多了太多了。
长宁的发展,超出了赵影的预料。多了许多的新小区,新街道。新街道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弄得她分不太清方向。
顺着这条竹都大道往上走,一直可以到县政府,长宁一中。长宁一中原来叫逸夫中学,是香港的邵逸夫先生捐建了一栋主楼,所以他的名字作学校名来作纪念。
公路上,汽车匆匆的来往。很忙碌,就如以前的她,也是这般来去匆匆。
在外面谋生,成功取得成绩固然可喜,可其中的艰苦,经受的委屈,甚至是屈辱,真是一言难尽。受了委屈,无人可诉,受了折辱,无人为你撑腰,无人为你抱不平,你只能抹干眼泪,咽下苦楚,继续求生。
人生处于低处时,哪怕仅仅是生存,也要用尽全力。
疲累了,伤心了,就回来记忆中美好的地方,疗伤。
每次回来这里,都是一个人,通常都是受伤心情不好的时候。
匆匆赶回来,躲避一些烦心事,同时,也思考一些麻烦事,做一些重要的决定。
因为是短时逗留,赵影总是买够十天半月的日用品,零食,几本书,就每天窝在家里,看看电视,看看书,除开就是睡觉。
饿了,出去吃一顿,或者让人送上来,或者干脆吃泡面,八宝粥。
平复了心情,拿定了主意,也休息够了,储存够了正能量,又回到中山,面对外面的阳光风雨,家里的鸡毛蒜皮。
在长宁,她最熟的就是小区出来的这条大道,叫竹都大道。顺着大道来去,不容易迷路。
一路走,一路看,商铺更多,卖什么的都有。超市也更大型了,卖水果的小摊子也鸟枪换炮,成水果超市了。
餐厅更多,外面装饰也更美伦美焕。
说起吃,世界上当属中国的美食,在中国,又数四川美食品种繁多。
在中国,在四川的任何的县市乡镇,都可以品尝到风味独特的食物。
从古典尚城出来竹都大道,向上行不远,穿过公路,进入对面的街口,连着几家卖吃的,面,米线,抄手,稀饭,包子,馒头,中午,晚上,有豆花饭,素豆花,晕豆花,吃凉菜,炒菜或快餐,随自己喜欢。
长宁最让赵影喜欢的就是小吃好吃,饭食也好吃。热天的双河葡萄井凉糕,让人吃了以后,是想了又想。一年四季都有的叶儿粑,香香的碎米芽菜炒猪肉作馅,咬一口,香得吃着也在流口水。
面条也都种类繁多,燃面,牛肉面,肥肠面,三鲜面…不论哪一款,都是值得一品再品,一吃再吃。
沙锅牛肉,沙锅米线,串串香,自助火锅,炒菜…各样美食,风味独特,让人百吃不厌。
都说,一个人在哪里出生,成长,就会在骨子里刻下哪里的印迹,哪怕到死,也磨不掉。
赵影在长宁出生,长到7岁。以她51年的人生来讲,只这7年,非常短暂,然而,这短暂的7年在她身上刻下的印迹,也是终其一生都磨不掉。
这连着好几天,赵影都在往家搬一些零碎的日常用品,厨房的一切都要新备,还有,米面粮油,水果杂蔬。
弄得七七八八了,家才终于像个家了,有了烟火气息。
这天又逛到黄昏,晚饭的问题,累极了的赵影就决定在“一间面馆”吃面解决。
对于面食,赵影相当喜欢,可以连吃三日不换样。曾经有人说,她像北方人,可以顿顿面食,但不能顿顿米饭。
赵影记得十四岁的那年,有一次,看着又是红苕稀饭,不由得轻声抱怨了一句,“顿顿红苕稀饭,都吃够了。”
那个被叫做妈妈的女人,颠倒过筷子,就敲上了赵影的头,并训斥,“屙(吃)够了,就爬p开(滚开)。我看你要死啦,饭都屙够了。养你,老娘才是养够哇。有本事,翅膀硬了,就爬。”
边骂边拖了赵影手上的碗,不准她装饭。这一次,饿了她三顿,以示惩戒。
从那以后,以为慢慢融进了那个刘家的赵影又成了锯嘴的葫芦,所有的话都藏在了心里。不敢对人言,也没有人听她言,更不敢写日记。
某一天的作业,就是日记,她在日记里说了一句真话,“妈妈有时很凶”,就被老师教育,“要体谅妈妈,妈妈那么劳累,还要给孩子们洗衣服,做好吃的,妈妈最伟大。”
赵影只好在心里反驳老师,“我四岁就自己洗衣服了,四岁就学煮饭了。家里都是我和姐姐们煮饭。”
那次的日记被二姐知道了,只要赵影不听她的话,不干她指派的活,她就在妈妈面前告状。
一个把柄,时不时地翻出来用一用。每用一次,赵影就会被妈妈收拾一次,或骂或打。
大概三五年,这个把柄也不顶用了。
从那以后,真言就只能在赵影的心里面。作文里,日记里,一片歌功颂德。
就算都是漂亮话,就算得到老师的表扬,作文也得了奖,但赵影在家里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可见,是不是真话,用没用真心,大家都心知肚明。
哪怕,那位妈妈大字不识一个,她也明白,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面,端上来了。赵影要的刀削面,师傅削的很薄,很均匀,配上红油辣椒,佐以囟牛肉,滋味很美。
正吃到一半,对面的座位坐下两个人,一男一女。
赵影没有多理会,甚至没看对面二人的脸,只顾低头吃东西。
一会儿,熟悉的女声,“小影…你不会是不认得我们了吧?!“
赵影抬头望去,“钟桂芳?!”
“没错。看来还没有‘贵人多忘事嘛’”,钟桂芳打量了一眼四周,带点不屑地道,“都说你是有钱人了,还来这种苍蝇馆子吃面?”又转头对着里面喊,“老板,再来2碗刀削面,半斤卤牛肉。”
钟桂芳还想说话,边上的男人忙制止她,“好了,好了,让小影先吃面,过后再聊,有的是时间。”
赵影的视线转向男子,带着满眼的疑惑,“谁呀这是?”
“叱…不认识了?”钟桂芳见赵影的那个样子,没好气地问。
赵影点头。她装着同情的样子,转身拍拍身边男人的肩膀,“大头啊大头,没想到吧?你的初恋都不记得你了,你看你…可怜哟…”
听到大头这个名字,赵影算是知道那是谁了,可又听到后面的那句,心头火起,不由的音量高了几度,不服地看着钟桂芳,反问,“谁是谁的初恋啊?”
“你…”钟桂芳指着赵影,就差跳脚大骂了。
“行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大头一句话,止住了钟桂芳。
赵影左右看看两人,咽下了到喉咙的那句话,“我看,你俩才是真正的初恋吧!”
当初,高二年级的时候,赵影可是亲耳听钟桂芳说过喜欢李大头。她来到她这边的学校时,每次说是找她,可转眼就追在大头身后了。
现在,她居然跑来想搅浑水。什么毛病!
赵影知道,只要她敢说出来“他们更像初恋”的那句话,钟桂芳绝对会难堪得跳脚。她的初恋永远只能是单恋,恐怕这也是她一生的痛。
说不定啊,她回去肯定又会拉黑她一次,很可能还永远都不再放出来,而李大头,依他读书时的脾性,难为情归难为情,但半点不会影响他行事。说不定,心里还会有点小窃喜。
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赵影不再理会钟桂芳的话,继续低头默默地吃面。
这世间,唯有美食与美景不能辜负。其他的,扯淡。
吃完晚饭。赵影问,“钟桂芳,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地图定位呗!”
“不是,我记得我没有开通定位功能呀?”
赵影赶快打开手机察看。好像是忘了对好友屏蔽地理位置了。
“怎么样?没耍你吧!”
赵影点点头,准备收起手机。
大头打开他的手机,笑着道,“老同学,加个微信吧!放心,我不会无事骚扰你。”
“赵影思索了一秒,同意了。”除非,与他们真正的绝交,不然,他总是会找到联系她的方式。
大头,虽然高中时期可恶了一些,但也没干过分的事情。那时的旧事,也不必再提了。
赵影准备买单,刚喊了一句,“老板,算账,好多钱?”
大头赶紧说,“你俩出去等一会儿,我来付账。”
赵影:“…”
钟桂芳拉着赵影出去了,“小影,你这人真是…他要献殷勤,就让他献,又不是一定要你答应他。有个男人帮帮忙,有什么不好?”
“我不跟你扯这些。”赵影甩开钟桂芳的手,三观不太合的人,不适宜谈关于男人的问题。
赵影心里非常明白,“男人的便宜不好占,”她可是在这方面受过深刻的教训。
当初,年轻,以为了解,其实了解的都是皮毛。
初初认识老公时,看他开的皇冠汽车,偶尔开一回的摩托车也是二万多,后来又换奔驰,知道是个大款。
老板娘介绍时又说他与前妻离婚了的,而前妻去了美国,不可能回来找他复婚。
他撩她,她也撩他。虽然婚前没让他占便宜,但当他求婚时,她答应了,还以为自己捡了宝,占了大便宜。
结果呢?他付出的金钱,最后还不是知道她老了都要还在他的儿子手里。而他的儿子不是她生的儿子。
她觉得,亏大了,亏一生,更亏青春年华。
三人没有说话,一起慢慢地走在街上,看各色灯光。
走到一间酒店门前时,赵影指指灯光闪烁的牌匾说道,“这间酒店看起来不错,你们进去开二个房间,还是…有别的住处。”
“小影…我不信你在这长宁小县城没得房子,怎么,老同学都不能去你家住二晚?我们可是专门来看你的。”钟桂芳拔高了音量,带着隐隐的怒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影说话。
“对不起,不太方便。”赵影没有什么歉意地道,“我守孝呢,你知道的。如果没别的事,就此告别,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说完,她摊摊手,“你们自便”,转身过人行横道,回家。
又拿老公出来当借口了。以前,谁约她出去,不想去的,一律说老公不许。老公成了她的专属挡箭牌。
赵影,除了读初中时,带过二位好同学回家以外,从来不将人往家里带,女人也不行,更别说,是男人了。
虽说是同学,可是几十年没见面的同学,谁能保证不是“引狼入室”。再说,大头的眼神明显带着对她的兴趣。
她年纪一大把,才不想与他玩暧昧游戏。这样子又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很讨人嫌。
当初读书时,他成天不用功,招猫逗狗,与同学打打闹闹混日子。
这样子,成绩不好不是理所当然吗!他老跟着她转移座位,就有同学传他们早恋。
早恋个鬼。她还以为她哪里得罪他了,所以他报复她,成天阴魂不散地跟着。
她没找他的家长投诉,也是在家长会上看出了他妈是一个超级护短的人。
英语老师说他发音不准,让他妈买英语磁带或者请补习老师,他妈非说她儿子的音准的很,没有哪个读英语的学生读的超过了他儿子读的好听。
赵影忍耐了他两年,没找他麻烦。他妈妈却找她的麻烦。还跑到学校让她退学,说让她不准再在学校勾引她儿子。
谁耐烦勾引他儿子?神经病的女人一个。
后来,又找人在高考前夕绑架她,企图划花她的脸,毁她的容。那三个小混混差点强奸她。她拼死一搏,当场用砖头砸伤了一个。又与二人浴血奋战。
后来,好在来了一位路过的穿军装的解放军哥哥。他救了她。她那时差不多已被三个混混剥干净了,羞愤欲死。
等解放军哥哥制服一个,捆在一边,又捆另一个人时,冲动起来的她,又给了最初砸昏的人几砖头,最后,抱起一块大石头,将他砸的面目全非,当场死亡。
看他死了,吓坏了另外的三个男人,其中包括那个解放军。
她喊他哥哥,解放军哥哥,求不要抓她,也不要放走活着的那两个。解放军答应了她。
她笑了,无论她真心或者假意的笑,都会迷惑人。她笑着扑倒了解放军,吸咬他的嘴唇,扯他的衣服。他愣了一阵子,回过神来就反客为主了。
有尸体,有看客,他们你啃我咬,抵死纠缠。
当结束了疯狂,当解放军哥哥糊涂着时,未着寸缕的她,抱起石头,砸死了另二个看着他们纠缠的混蛋。
看着他们被堵着嘴,快吓破胆,一边摇头吱唔,一边泪水鼻涕横流,最终依旧面目全非的丑陋样子。
她才算真正出了心中的恶气,郁气。谁让她面目全非,她就让谁面目全非。
一直以来,就因为生的漂亮,因为自己年幼无力护着自己,也无他人相护,她就要承受别人的侮辱和伤害吗?她有什么错呢?错的是生养她的人,生了她的人却扔下她,养她的人也不仅不护着她,还跟着别人折磨她。错的是人性的丑陋,是世道的艰难。
那一次,砸死了人,她不仅不害怕,反而生出了无限豪情。她哈哈大笑,笑完又放声痛哭…
她高声吟诵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知道她没有明天了,她也回不去她的江东了。可能坐牢,可能被枪毙,她的大学梦,她的军人梦,都被冲走了。
她不甘,她要逃跑,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胡思乱想中,她偶然又瞟见了在一边愣神的穿军装的哥哥,不论逃跑还是坐牢,还是枪毙,都不差什么。所以,最后的黎明前,她要放纵一回。
她转身向解放军哥哥走去,对着他乌黑的眼睛,乌黑的脸,咧开嘴,真心地笑了。她笑着扑向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腰,踮脚咬他的嘴,他的脸,笑得泪流满面地求他,再要她一回,最后一回。
他要了她三回。她忍着全身的疼痛,流着泪却笑着地看着他,看他流着泪在她身上啃噬,在脸上亲吻,他哭着对她说,不要怕,你是天使,会有天神来解救你。
她在心里问,你是我的天神吗?
他可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天神。
她心里其实知道,穿军装的不一定是解放军。她只是希望他是,她小时候就想当军人,就崇拜军人,他们保护了那么多人,其中也有她。
她希望她的贞洁是奉献。她心甘情愿地献给她心目中的英雄。
想到这里,赵影又已经泪流满面。她是从地狱中挣脱了心魔的捆缚而重回到人间的女子。
那件事,大头没有错,可没有错又如何?她不想见到他。
他的母亲扭转了她的人生轨迹,她不恨他,不报复他,已经是大慈悲了。是她的天神告诉她,她是天使,不应该沉溺在地狱。
她按他的教导,挣脱了地狱,挣脱了心魔。只是,后来,再也不见了天神。不知道天神是真的上了天,还是隐藏在了人间。
天上还是人间,都不重要了。她与他只是相交的两条直线,在人生的某个点偶尔交会,以后,就越行越远。
那晚,她后来累极了。她缩在他怀里睡着了。醒过来,人不见了。不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她好像只是做了一场真实的梦。
醒来后,梦中受的伤,体现在了身上而已。她身上的衣服,血淋淋的破碎。
他用血留了一封信,字写得歪歪扭扭。让她如何如何办。她看完信,觉得他的指导很有道理。不成功,大不了一死。成功了,她就没有牢狱之灾,生命也不会结束。
高考参加不了,大学也是上不了。被强奸,会惹人同情,但同情过后又会是深深的鄙夷和唾弃。
人是世间最可爱的生物,但同时,又是最残忍的生物。
尤其是女人。她们为了自己的孩子,会残忍地撕碎别人的孩子。
从那以后,赵影不与人亲近。后来,结婚了。过了性生活,她也会回到她自己的床上。
她喜欢人与人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或许,那样更安全,更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