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兄妹,个个人或在心里或在嘴里议论着张家老六。
张老六开车已经过了自贡了,依旧坚定不移地向着他的幸福驶去。
赵影午睡起来,梳洗好后,喝了一杯水。
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见有请求加好友的,点开看,身份验证处,写着“哥哥”。
她心想,莫非是大哥或者二哥,三哥…可记得他们的号码不是这个。
赵影又仔细看看对方的电话号码,有点面熟。
她点了同意。还在想着,会不会是叔叔家的哪位哥哥。
想不出所以然,就不想了。如果真的有事,对方总会主动联系。
张学开车到了一休息区,想解小手,就开车进去。
上完洗手间出来,洗手时接到了消息提醒。
双手在两边大腿擦干净,摸出手机一看,小九的语音。
点开,那熟悉的中音就响起了:“六哥…你在干嘛呢?吃过饭了吗?
不想出去吃,李军的冰箱里有饺子,有抄手,有面。
你自己煮点,大哥喊你不准空着肚皮喝酒。”
他回了一句:“你们好好玩,甭担心我。”
完了,又看见朋友列表里多了一个新名字:光影
张学肯定她是小魔女,立时就激动了。
坐在休息椅上,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小魔女”
赵影看到这条微信,肯定对方不是她还算熟悉的大哥二哥三哥。
“谁?”
对方秒回:你
赵影是想问:“你是谁?”
对方又秒回:你的哥哥
张学回完这句,又想起那晚她喊着他哥哥。
低笑着迷离地呢喃:“哥哥…解放军哥哥,再要我一次,最后一次…”
他浑身紧绷,好一会,忍过一阵,平复心情。
他又发一句:等我。
赵影心里疑乎,“哪个哥哥呀?
她疑惑地将从小到大喊过哥哥的人都翻出来…
没有哪个喊她,小魔女。
有一个有过别致的呼唤,也是喊她是天使…
不过,那个天神一样的像解放军的哥哥,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出现;
更不可能改变对她的称谓,天使和魔女,可是两个极端。
从前的她,不是魔女,如今,更不是。
知道她小时候恶劣形迹的人,应该是没有。
要不,就是哪个发小偷偷见过她整别个,所以她给他留下了小魔女的印象。
现在长大了,想知道她好不好,得了她的电话,所以联系她,开个玩笑。
赵影的电话号码,二十年不变。找她,其实很好找。只看有心无心找人而已。
赵影又回一条,你到底是哪个?刘小二?刘小三?邱云?
张学看着这几个名字,差点喷出一口血。
他的心里痛得很,心都碎成了渣渣,呐喊:
“她把我忘了,她把我忘了。她怎么能忘了我呢?”
气不过,一拳砸在车门上,车子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张学回神,关掉。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狠了狠心,见到她一定要好好地收拾她一顿。
忘了他不要紧,他没忘就行。她忘了,他会让她想起来的,完全的想起来。
他这边更加快速地赶去长宁,长宁的赵影换了衣服,正准备下楼去运动。
她刚关上大门,电话响了。
她一看,又是叔叔的电话,接听:“小影,我们到长宁耍两天。
现在快到了,马上发你的定位过来。”
好吧。有的忙了。
赵影发了定位过去,又抓紧时间收拾一番家里。
看看哪里有没弄整齐,没擦干净的,都捡好,抹干净。
又将床单,背褥,枕头抱到阳台上,趁阳光好,摊在椅子上,晒一晒,老人喜欢被子有阳光的味道。
次卧,小卧室都赶快打开窗户,通风。
床头柜,床边,床垫,都用毛巾擦擦。
衣柜里边抹干净,空衣架挂好。
到门边,又取出来几双新的布拖鞋,摆好。
天凉了,老年人,不能再着凉拖鞋了。
赵影弄好一切,看着那些,才发现:
自己准备得这么齐全,是不是,也是一直期盼着老家有人来看看她的。
外祖家,几十年没消息没联系的人,她是不是潜意识里还是期盼着有一天重逢;
或者,有人主动地寻找她。
只要说一声,小影,我们都念着你,并没有忘记过你。
那么,是不是,她们之间的血缘亲情又续起来了呢?
赵影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时候,她的心很软,但有些时候,她的心,也很硬。
她又打电话到碧玉砂锅店,订了一个砂锅,几个菜,让六点钟送到家里。
今天下午,实在是来不及去买菜做饭了。
好在,砂锅是煮着吃,家里也有小燃气灶,有个大砂锅,送来倒过来煮也适合。
如果老板不急用砂锅,那么不用倒,吃好了,洗干净了,明天送锅回去给老板也行。
今晚就只能将就着吃一顿,明天再买菜自己做饭招待亲人。
宜宾机场出来的公路上,一辆网约车里,坐着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夫妻俩;
还有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是老人的女儿女婿。
老夫妻是赵影的叔叔和婶婶,叔叔名叫刘国庆,婶婶名叫陈秀莲。
年轻的夫妻是他们的长女和女婿。
“爸…这样子去,会不会太打扰小影了?”当女儿的问。
其实是她有点心虚,当初,爸爸本来想收养大伯的这位私生女。
可她怕小影到了她家,影响她的地位,就撺掇着弟弟,怎么都不肯让这位堂妹住到家里来。
那年堂妹到她家来,她还背着爸爸骂过她,威胁她不准到家里来,不知她记得不。
“是啊,他爸!小影这才刚死了丈夫…
咱们这样子不通知她,就到了她家里,弄得她手忙脚乱地,多不好呀!
也不知她身体怎么样?会不会累到她?”
当妈妈的接过女儿的话,“他爸,要不,咱们还是住酒店,接小影到酒店说说话就行了。”
不只当女儿的见了小影心虚,这当人婶婶的也心虚。
当年,丈夫想收养这个侄女,她也是不答应的。
他们都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又多一个,不是自己生的,轻不得,重不得,养成了仇人就麻烦了。
她暗示长女,长女心领神会,领着两个儿子,死活闹着不让侄女到家来。
她宁愿每个月出几元钱生活费补贴大堂哥大堂嫂,逢年过节再寄点东西。
这样子,不是挺好嘛。
既得了大堂哥大堂嫂的感激,后来,又得侄女的感谢,花点钱,不用费心费神。
只是,到底当年大堂哥带着侄女来,她一时涵养没到家,露了行迹。
也不知那时的侄女懂不懂得看人眼色,大堂哥是看出了她的不欢喜,不知大堂哥会不会挑拨离间。
说起来,她也没什么错。谁有孩子,愿意收养别个的孩子。
她又是个私生女,在外面说是说,她妈与她爸定了亲。
村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是咋个回事。
不过是块遮羞布,遮了她爸强奸她妈的事情。
大哥的那幅老实样子,见了漂亮女人都是那个德性!
谁知道生的女儿的品性又是怎么样?
不养是最好,当亲戚,侄女嘛!出点力,帮一把,谁也不能说她们两口子的不是。
想到这里,陈秀莲这个当人婶婶的,又收起了那点子心虚,理直气壮起来。
“住啥子酒店?小影大气的很,才不会嫌弃我这个当叔叔的。
咱们老家的传统,哪有家里来亲戚,让去住酒店的?
哪个走亲戚的,不是听主人安排,自己去住酒店,打亲戚的脸的!
收起你们学的那一套不伦不类的礼仪。”
刘国庆训妻子和女儿…
当女儿的想再分辩一句,坐前面的丈夫转头看妻子一眼,暗示妻子别多话,惹老人生气。
刘倩云也就收声,不跟老父亲掰扯。
“爸,您说的对。我们与小影是一家人,不必要弄得那么生疏。”
“小倪说的对,说的好,我们是一家人。
我一直当小影做女儿的,当年就想收养她的。
还是大堂哥说,少给国家添麻烦,城里都有那么多的知识青年下乡,说明负担重,而农村的广阔的天地,多养点子人,不成问题。
小影自己也不肯给国家添负担,说她愿意在农村,说老家山青水秀,风景美丽,她喜欢老家。”
“爸,您别说。咱老家的确是美的很。”女婿很捧场。
当丈夫的,当父亲的开口决定好的事情,就是一锤定音。母女俩不再发表别的意见。
刘国庆,原名刘有庆,后来去了部队才改名叫国庆。
49年当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对越南的自卫反击战。
一车四个人,边说话,边看路两边不同于老家的风光。精气神都还很不错。
宜宾到长宁,漂亮的公路两边都种着不同种类的竹子。
深秋了,竹子已见老色,但依旧硬挺,青翠。
蜀南竹海就是长宁的标签,竹子就是长宁人的背脊,也是长宁人的精气神。
这首写竹子的诗最符合长宁的竹以及长宁的人。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辆车子进入长宁市区,驶向古典尚城。
张学的悍马也进入长宁市区,驶向了手机中的赵影的所在位置。
刘倩云打电话给赵影,“小影,我们快到小区了,你下来接一下吧。”
“好的。倩云姐。”
赵影接了电话,整理了一下头发,仪容,拿上手机钥匙,换上鞋子,关门下楼。
她走出小区的大门口,站到公路边上,双眼望着竹都大道的上方,一般车子都是从那一面过来。
赵影站在风中,长长的蓝色风衣随风翻飞,像有几只蝴蝶绕着她飞舞。
秋天的阳光洒落在她雪白的头上,发出烁烁金光。
她就那样定定地站着,痴痴地望着…
安静而又美好,还似带着轻愁,像一幅画入了对面小区六楼阳台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的眼;
同时也映入了驶过来的悍马车里的张学的眼睛和他的心神。
张学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他怕吓着她,也想慢慢地这样子看着靠近她,走近她。
他没想到的是,小魔女居然在外面来等着他了。
还说,不知道他是谁。看来,她是逗他玩啊!
也是。那时的她就是精灵的一般狡黠,灵动…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呢?他是她的男人,让她受伤,让她哭泣,也让她欢笑,迷离,像花一样绽放的男人。她的男人。
张学脸带微笑,眼含柔情,一点一点地接近了他的幸福和快乐的源泉。
这时,一辆车风驰电辙地越过了他的悍马,然后,“嘎”的一声停在了前面。
他的心肝宝贝,那个对他笑得一脸温柔的女子走上前去,打开前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的市侩气。
张学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上去,一拳打在那张笑得人神共愤的市侩脸上。
只见,赵影又去打开后车门,弯腰扶出一个花白着头的老头子。
老头子的牙都没了,也没装假牙,瘪着一张嘴,脸上严肃着,显得滑稽。
中年男人上去扶着老头。小魔女笑得像个天使,又扶着个老太太出来,扶她站直了腰。车里又下来一个中年女人。
这四个人一看就是一家人,眉眼相貌都相似。张学略略安心。
他听见她喊叔叔婶婶…大约知道了他们是谁。
又见赵影扶着那个婶婶上了人行道…
中年男人扶着那个叔叔上了人行道,中年女子搬下个大包,二个大皮箱。
张学停好车,下车走到中年女人身边,问:“需要帮忙吗?”
中年女人带点疑虑地扭头,问:“小影,你认识这位…先生吗?”
张学紧张地等着小影回话,赵影黑沉沉的,深潭似的眼睛幽幽地看过来…
张学觉得他都快窒息了,全身止不住的轻颤。
那位网约车司机帮忙下完行李,“呲溜”一下,发动车子离去。
车子行驶的震动,让刚才似乎停止的时间又流动起来。
张学的一切感官又恢复了正常的知觉。
他凝视着赵影,看她深深地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阵,然后,她点点头,对中年女人说:
“是的。倩云姐,我认识他。让他帮帮忙吧。”
张学觉得,花也开了,风也清了,云也散了,阳光灿烂了…
他咧开大嘴,笑得春情荡漾…他自以为是。
在赵影的眼里,这个笑样要有傻有多傻。
赵影又轻飘飘地对她的叔叔婶婶们说:
“他是我们的邻居,隔壁的老张,人喊张大哥。”
说完,还对凝肃着一张表情的张学笑道:“是吧,张大哥。麻烦您帮忙搬一下行李。”
张学点头,心想,真是个宝贝。不过,今晚是不能拥抱她了。
他不满地悄悄地瞥了四个人影一眼。叹息一声,老天,你咋尽折腾我呢。
张学站定了一会儿,抬头,望了一会蓝天。天,看不清。阳光灼人眼。
中年男人搬大包,两个中年女人一人扶着一个老人走进小区。
他低头,又似气闷,又似开怀,拖着两个大箱子跟在后面。
大家前后脚的,一起走回小影的家。
明阳暖照,秋光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