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滚烫。
天地间一片金黄灿灿。
这种天色已经持续三天,热度非但未曾减弱,反倒加强不少。
凤来客栈大门敞开,几十人胡乱排列在门前向里面张望,尽管烈日当空热得人发昏,也没一个人离开……
三天前,自从一对男女走进凤来客栈开始,客栈内便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没有一个人出过门。
外面排队的人想挤进来也很难。
客栈里的人千奇百怪,都无一例外是江湖中人,不是俊郎非凡的少年英杰,就是老气横秋的江湖老手。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名气。
掌柜和店小二满脸堆笑,与这客栈内外一百二十多个江湖名人脸上的杀气腾腾形成鲜明对比。
窗子关着,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客栈内燥热而沉闷。
桌上的菜早上已吃完,现在才刚到正午。
也许是过于沉闷,有人已忍不住。
“小二,再来壶汾酒!”
人群中高喊的是个虬髯大汉,这大汉虽相貌丑陋,膀大腰圆,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剑封喉”萧后霆。
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取错,但外号却是决错不了的。
店小二等的就是这些人肚饿口渴,连忙答声将一壶汾酒送了过来。
萧后霆的双眼也和其他人一样,都在紧盯着西北方向角落处的两个人。
一个戴竹笠的神秘男人。
一个穿鹅黄色衣衫的佩剑女子。
只见这男人头上戴着青色竹笠,身上穿着洗得发白地破旧蓝衫,右手握着一柄约摸三尺的乌黑色砍柴刀,看来并无特别之处,却又处处特别。
纵使他竹笠低掩,不容易看清模样。
这女子则聚气凝神心无旁骛,悠然地环顾四周。众人时不时撇视她,见她顷刻间秀眉斜飞,凤目生威,顿感惭怍形秽。
男人听到萧后霆喊声,这才扶正竹笠,抬起头来。
他相貌清秀,眼眶深陷,一双眸子深如碧海,清冷似月。
“师父,我们究竟还要坐多久?”
男人直视女子,眼神恳切而真诚,但他这话显然是故意说得很大声。
他摇晃身子,像是已坐不住。
女子不回答,只是咧嘴一笑。
她这一笑,双眼立刻像是变成了一对月牙,洁白的牙齿竟还有丝丝淡香。
男人陡然垂下头,更觉疲累。
坐了三天,趴桌吃喝睡了三天,他只觉全身乏力不适。
人群中一个英俊的白衣公子忙收折扇,突然惊道:“什…什么……裴…裴姑娘,你竟是李玄隐的师父么?”
这人是众人中少有的二流高手,人称“游梦仙客”的游江南。
据说他的轻功强于他武功十倍。
众人一片哗然,不断议论。
在场的人当然清楚游江南的本事,但游江南口中的李玄隐却实在比游江南名声更大,更要可怕!
只因李玄隐就是八年前名扬天下的“神州第一刀”!
他们惟一不解的是,裴璇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剑客,且为女流之辈。
李玄隐怎会是她的徒弟?
这是三天来最震惊他们的事。
裴璇也不理睬他,反而喊道:“掌柜的,你且过来。”
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可他面如冠玉,却比这游江南还俊美。
唯独缺了游江南身上的气度。
“裴姑娘需要点什么?”
掌柜提着一壶茶过来为裴璇添满,又收干净了桌子上的菜盘。
裴璇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朗声道:“这是八十两银票,不算多。你就来两个蛋炒饭,十个鸡蛋一碗饭,记住,鸡蛋只要蛋黄,至于蛋清嘛……”
她看向在场的人,忽然微笑道:“哈,就打汤给他们喝罢。”
掌柜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随即又反应过来。
在场的人皆是目瞪口呆,不解其意。
“小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是近年来名冠黄河两岸的“刀剑双杀”帅不凡。
此人相貌生得正派,疑心却甚大。
掌柜的知趣溜走,进了厨房。
裴璇摆摆手,挑眉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各位跟着我师徒三天三夜,算得上不打却已相识的新朋友。我这个人最够意思啦,只要我们师徒有一口吃的,就一定有你们一口汤喝。”
帅不凡冷哼一声,说道:“好个阴险狡猾的丫头,原来你的意思就是继续耗下去,绝不愿和我们动手。”
裴璇摇摇头,叹息道:“你瞧我徒弟可曾和你们说过一句话?”
无论他们是要寻晦气,还是决斗,或是拜李玄隐为师,见到李玄隐这幅模样,自然而然便以为李玄隐瞧不起他们。
这些人根本不必自取其辱。
除了少数人暗暗辱骂再没一个人答话。
李玄隐则看了一眼裴璇,叹息不语。
裴璇知道李玄隐在想什么,轻声道:“现如今你我身上都没了钱,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呢?所以呀,我们根本不必着急的,至少我们还有一点比他们强的。”
李玄隐沉默片刻,开口道:“哪里?”
裴璇笑道:“挨饿。”
蛋炒饭已经上桌。
果然是十个鸡蛋一碗饭。
这家客栈的办事效率高的确不假。
李玄隐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躲在客栈是最安全的办法。
就算这些高手真气急了,也应该不敢在客栈里贸然动手。
一时间,客栈里没了声音。
裴璇闻着蛋炒饭的香味,露出满意的笑容,但她的心里却有些着急起来。
如果一直僵持下去,二人必然饿死。
除非…除非老天爷相助。
“驾!”
来的不是老天爷,是个女子—正在客栈静寂无声之时,突然客栈外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喊声,紧接着,又是马蹄踏碎石板的声音。
人是女人,声音却极有穿透力。
马虽只有一匹,却仿若千万匹!
神州大地,江湖武林,只有烽火圣教的马是真正的铁蹄,所到之处,不是踏碎石板便是硬地留坑!
一匹马已然如此,更何况是骑着马的那个女人?
在场的人听到石板被踏碎,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惧色。再联想起骑马女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拼命往门外挤出。客栈里已经乱作一团。
店小二却将大门给关上!
“各位客官,恕本店概不提供霸王餐。”
店小二嘻嘻笑着,伸出手开始要钱。
众人出不得门,本就不敢得罪凤来客栈的人,当下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希望那女人千万不要进来。
这时候马蹄声消失,马已停下。
这些人的心脏都似乎已停止。
李玄隐只道:“师父?来人是谁?他们怎的怕成这样?”
还有谁的名声比神州第一刀更响亮?
裴璇缓缓道:“是烽火圣教的人,不过看她应该不是教主刁焰容。”
李玄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姓刁的人?这个姓倒是很少见。”
裴璇曾见过刁焰容,但那时自己年龄还小,所以一时想不起烽火圣教除刁焰容还有什么女人能让他们害怕到如此地步。
客栈的人已付完账,门打开,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去,又耐不住好奇纷纷挤在门口张望。
裴璇起身走到窗户前,掌柜立刻过来为裴璇将窗户打开。
李玄隐也着实好奇,便靠近窗口。
只见凤来客栈前,石板路旁人群散落,排着队的江湖人士皆已呆住。
认识她的人是被吓呆,不认识她的人则是被她所惊呆。
围观百姓们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骏马,以及骏马上的女子。
这女子身着凤冠霞帔,手中紧握十尺软鞭,她到底是要嫁人还是杀人?
再看她面色红润艳若桃李,眉飞入鬓双目如电,额头上还印刻着血红色火焰形状刺青。这火焰刺青在眉心处,却更衬得她的妍容多了几分英气之美。
此时她薄薄的嘴唇抿作一线,如电的美目扫视着排队的人。
她见马儿停住不走,自然知晓这匹马儿通晓人性,见到人就会止步。
她本来红润的脸此刻已气得通红。
“滚开!”
她盛怒难息,立刻扬起手中的“凤尾金鞭”扫将出去。
这凤尾金鞭本就形状奇特,是以凤尾做成柄穗,凤身收翅为柄身,凤头为虎口握卡,凤口张开所吐出金龙为九尺带鳞金鞭身,张口龙头为金鞭鞭尾。
光是金鞭的形状已非凡品,这时她以蛮劲扫出,只见软鞭破风猎猎作响,却硬生生朝着他人脸颊打去!
“啪”一声,她面前的粗壮大汉已然捂着脸跪在地上嚎叫。
她收回凤尾鞭,怒道:“还不滚?”
“圣女息怒,小人有眼无珠,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大汉放开捂脸的手,脸部已在抽动,血水涔涔流出。见到女子一吼,腿一软,立刻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其他人连忙让开路。
客栈里李玄隐看了许久,禁不住说道:“好一个刁蛮无理的……”
话未说完,只听“啪”一声,一只手被凤尾鞭抽破了皮,血溅在李玄隐脸上。
裴璇关上了窗户。
女子见窗户关上才转过头来,见大汉真在打滚,立刻甩鞭卷住了大汉的腰。
“圣…圣女…我…我…”
大汉已吓得尿了裤裆。
女子厉声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李玄隐这个人?”
她只知道李玄隐在这附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之前又一时气急没来得及问,现在她才想起来。
大汉慌忙摇头,而后又点头。
李玄隐正在为裴璇包扎,听到这女子是在找自己,整个人都已僵住。
“哈,看来我很快就有徒媳妇儿了。”
裴璇见李玄隐被吓呆,便带着调侃的语气故意来逗逗他。
李玄隐缓过神,看她笑得开心,也就没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