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你不知道不奇怪,可听梅香说,夫人好像也不知道呢。也不知那些银钱,飞到了谁人口袋里?”
巧罗的声音和着雨丝飘进了郑令意耳中,她忽然直起了佝偻着的身子,对巧罗道:“花姑姑可还有亲人在世?”
巧罗眨了眨眼,虽不知郑令意忽然问这个做什么,还是下意识道:“她还有两个侄儿呢。”
“可在京中?”郑令意又问。
“在,姐儿你忘了?”巧罗不解的道:“花姑姑每月初三必会出府去她侄儿家中住一日的。”
其实郑令意记得,只是她脑中正飞快的想着事情,需要巧罗为自己佐证一二。
“姐儿,你是觉得……
巧罗看着郑令意意有所指的眼神,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若是丹朱或月桂、月枝她们在几人在蚕食低位奴婢的月俸,即便夫人不知道,花姑姑也会有所觉察。可连夫人都不知道,必定是从上至下,一并都在欺瞒于她。”
郑令意想通了首尾,神色笃定的说。
“三等丫鬟都只有一钱月俸,四等丫鬟的境遇更是艰难了。那咱们可以试试,能不能买通个丫鬟替咱们做眼线?梅香定是不行了,她胆子太小,若不是听说我那次快死了,只怕她也不敢……
“浑说!”一听巧罗絮絮的说着什么死不死的话,郑令意下意识便出言打断了。
巧罗抿唇一笑,挨着郑令意的肩头便靠了过去。
这样一个从前还在她怀里甜睡的小奶娃娃,如今也成了个可供依靠的大姑娘了。
“巧罗,你去外头的时候,能否打听一下花姑姑的侄子们,看看他们的家底来源是否有明路?”
郑令意想着,若能将这桩事情捏在手里,多少也算一份筹码。
巧罗点了点头,又见郑令意不放心的说:“一定要小心为上,若是会暴露自己,那宁可不查了。”
“在姐儿眼里,我是个傻子不成?”巧罗佯怒道。
见她假装生气的怪模样,郑令意轻笑了一声,只是一想到蒋姨娘现在的处境,她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她们俩像草堆里的两枝花苞,被风压着身躯和头颅,始终朝着院门口的方向。
俏朱一进门的时候就有两束目光直直的看向她,她步伐一滞,随即看清了那两人。
她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目光殷切的望着俏朱,却又不敢贸贸然开口询问。
俏朱避开她们的视线,只是低下头,收起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面纷纷滑落,溅的她脚边很快汇聚了一小滩湿痕。
这场雨裹挟着风,油纸伞并不能全然挡住雨水。
不过这一路上有回廊遮蔽,她身上的衣裳倒也湿不了多少,拿帕子一拍,水珠子就全挣了出去,斑斑点点的散在空气里,顷刻消散了。
尾椎处传来难熬的酸痛感,俏朱用拳头在腰际捶了两下,只觉得更为酸涩稍有些许缓解,只是过了一会子,折磨又卷土重来。
这是那次落水留下的毛病,丁府的湖不深,湖底还有嶙峋的石块,她的尾椎便在其中一块石头上撞了一下。
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只以为是皮肉青紫了一些。后来每逢阴雨皆隐隐泛酸,她才知道大事不妙了。
府里那些老嬷嬷总会在阴雨天的时候,愁眉苦脸的抱怨自己身上有多难受,俏朱如今算是能感同身受了。
俏朱不知道自己该怨谁,她分明记得身后那双手的力度,醒来时却被告知是自己失足落水,恍如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俏朱像个老人一般不住的捶打着后腰,等她再抬起头时,那主仆两人却已经进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俏朱心中竟莫名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其实她们若是多问一句,蒋姨娘现下究竟如何了?俏朱觉得自己是会告诉她们。
可她们既然没有,却要俏朱主动上前告知,一则没那般亲昵熟络的关系,二则她这性子,也着实做不出来。
俏朱拿着伞往自己的惯常歇息的茶水间走去,忽听郑令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俏朱。”她轻轻的唤了一声。
俏朱不自觉停下脚步,隔着疏疏落落的雨帘,见郑令意手里捧着个油纸包正朝她走了过来。
她脚步匆匆的顺着回廊走了过来,两人目光一对上,郑令意便直接道:“这是巧罗腰酸时常用的膏药,虽不值几个钱,但纾解酸胀还是有几分效用的。”
巧罗当初差点被活活弄死这件事,俏朱是知道的。
不过她那时候已经落难,整天想着如何能再在鲁氏跟前出头,哪有心思笑话别人呢?
俏朱浑身伤病,但换回了一双明亮的眼。
她伸手接过油纸包,又偏首瞧着狠砸大地的雨点,轻道:“你姨娘现下正跪在安和居的庭院里头。夫人说,这个孩子的命让老天爷定。”
雨什么时候停,便让蒋姨娘什么时候回来。
雨若是不停,她便得一直跪下去。
人人皆知秋雨绵长,少有说断就断的,鲁氏也是估计到了这一点,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郑令意没有说话,她脸上的神色,不知道该说是平静,还是冷漠,抑或无奈?
郑令意近在眼前,一张小脸毫无表情,俏朱不由得细细端详起她来。
她只觉得郑令意如今的样貌着实是愈发标志了,只是肤色不够白皙,生生压住眉梢眼角的几分绝色。
“多谢告知。”郑令意觉察到她探究且好奇的目光,十分自然的偏首转身离去。
俏朱正在拆油纸包,又听郑令意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我可以借水房熬姜汤吗?”
俏朱知道鲁氏定然不喜欢自己对西苑的人一再宽纵,她为自己的前程计,实在应该在蒋氏这件事上好好表现才是,可……
她势颓之后,在安和居里受了不少折辱,来到西苑里才得以喘一口气,性子也软和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总要别人难堪才乐意。
“我要去换衣裳,姐儿做什么我管不了,只别赖到我身上就是了。”俏朱捏着药气四溢的油纸包,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眉头一松,她知道,这是俏朱所能释放的最大善意了。
她急急的回了房间,匆匆与巧罗交代道:“巧罗,快,把我前些日子要甘松配好的安胎药拿来。”
巧罗知道大事不妙了,连忙寻了东西出来。
郑嫦嫦正在偏阁里收拾着瓷罐,仔细的在红纸上写下枇杷饮三个字,然后用浆糊黏好,粘在瓷罐上。
郑令意快步走了进来,见小瓮已经被绿浓收拾干净了,连忙将那包安胎药给倒了进去,递给巧罗吩咐道:“炭盆火小,没法子煎出药性来。你先去水房把这药用大火煮开,然后熄掉几根柴火,再煮上半柱香,然后再搬回来用小炭盆熬煮。切记,一定要小心。”
郑令意说着,又寻出了老姜粉和红糖让巧罗掩人耳目。
“俏朱虽回房换衣去了,可时间紧张,还要小心旁人窥视。”郑令意嘱咐道。
巧罗抱着东西,颇为紧张的点了点头。
这几日外头似乎不大安生,郑国公连人影都很少见,连安和居的人都不清楚他何时回来,更别提郑令意了,当下根本不可能寻到这个人做靠山。
郑令意一进屋便忙的团团转,绿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她从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裹上一件袍子便要往外走。
“姐儿。”
“姐姐。你去做什么呀?”绿浓和郑嫦嫦异口同声道。
郑令意看着她们一大一小两张纯净面孔,艰难道:“我去接姨娘。”
“那我也去。”郑嫦嫦窥着郑令意的神色,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郑令意对她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且留在这,若有个什么人来了,一定要藏好巧罗煎的药,谁都不可以发现。”
若发现了这包药,郑令意与外头暗地里的联系,她反抗鲁氏的心思,便会昭然若揭。
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十五,大雨天的你站门口做什么?”郭姨娘的声音响起,叫郑令意猛地一惊。
她回头一看,闻到一股子被风雨吹薄了的香火味。
她素着一张脸,半点脂粉也无,眉尾淡淡,唇色干白,瞧着一副倦怠没精气神的样子,没了平日里粗糙媚气。
能叫郭姨娘卸下妆点,也只有佛堂此种清净之地了。她一贯喜欢在鲁氏跟前讨好,近来鲁氏诚心礼佛,她便也跟着。
她虽不识字,嘴里翻来覆去只念那几句经文,可这本就是做戏,谁人还会凑近了听她嘴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郭姨娘,我想,我想去安和居接姨娘回来。”郑令意顿时收敛眉目间的锋芒,老老实实的说。
郭姨娘打了一个呵欠,冷哼了一声。
她知道蒋姨娘的事情,鲁氏是让蒋姨娘在雨中罚跪之后,这才去的佛堂。
“你啊,还是别去了。”郭姨娘自认好心,劝道:“这场雨是在消夫人的火,你若去了,没被撞见还好说,若是撞见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姨娘在夫人跟前一贯是得脸的,能不能替我姨娘求求情?”
郑令意一句拍马屁的话,把郭姨娘高高的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