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蒋姨娘本就是个好生养的身子,而且又深得郑国公宠爱,怀孕本就是是情理中事。
可郑令意因着弟弟的事情已经得罪过鲁氏一遭了,鲁氏现下虽没有放在心上,可待孩子日渐长大,鲁氏定会有所行动。
再加上赐儿周岁礼的时候,县主虽未办席,也不曾大张旗鼓的宣扬过。
可郑国公暗地里给赐儿取了名字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国公府。
有人的地方就有嘴,有嘴的地方就有罪。
郑国公给起的名字叫做郑启君,这个名字在鲁氏心里,便是蒋姨娘身上的一条大罪。
启,开也,教也!郑令意心里清楚,这名字不可谓不好!
虽说不从容字,一眼就看得出并非嫡出,可鲁氏还是不满意。
只看庶女的名字,便知鲁氏这人,即便是在姓名这般的小事上,也是个要给别人难堪的。
因着这件事,蒋姨娘这三个月来,日日要去佛堂跪拜念经。
也不知是不是天可怜见,在她觉察有孕的时候,鲁氏恰好停了她的责罚。
倒不是鲁氏觉得责罚足够了,而是佛堂另有用处。蒋姨娘在那里受罚,与她而言有些碍手碍脚的。
自与郑令意一道从狐仙庙回来后,鲁氏便常往佛堂去。
也不知是不是亲眼见了这狐仙神通,所以信了世间是有报应的,故而在佛前祈祷,望能一恕其罪过呢?
若真是如此,郑令意欠吴罚的情面可又多了一重。
艾姨娘和蒋姨娘相继在鲁氏跟前瞒过了身孕,这让鲁氏倍感不满,所以令东西两苑的大丫鬟们要月月记录下姨娘们的小日子,必要时需得亲眼验过月事带的真伪。
世人愚见,皆觉得女子每月经血污秽不祥,连月事带也要趁着夜色偷偷洗净,悄悄晾晒在暗处。
俏朱这些时日在西苑,虽没有刻意刁难,但也绝不会为了偏帮她们而含糊差事。
每月掐算着时候,她都会捧着个小册子来上一趟。
即使双方都是一副尴尬不已的样子,鲁氏的吩咐却还是不得不做。
郑令意觉得鲁氏此种行径着实有些过火,但一想到这些年她对各位姨娘们肚子的严防死守,也就觉得不奇怪了。
虽可用鸽子血在月事带上做手脚,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况且大家都是女子,难免会叫人看出破绽来。
这一回,蒋姨娘的肚子是躲不过去了。
连着响了几日的闷雷,今日午后,雨点终于一股脑的落了下来,像是一顿早早被宣判了的鞭刑,急不可耐的抽打着大地。
昏暗暗的屋里头,还算是平静。
小炉子上咕噜噜的熬着一小瓮的枇杷膏,缓慢的往外散发着细微的果香气。
郑嫦嫦穿着郑令意的旧秋衣,守在小炉子边上,时不时用根小指粗细的枇杷枝搅和一下锅里如蜜般的枇杷膏。
这枇杷不是巧罗从外头带来的,枇杷树就生在西苑与外院之间的那条夹道里,每年都结一批半青不黄的枇杷果,肉少核大,实在没什么可吃的。
不过郑令意总是会带着郑嫦嫦去摘一兜子的枇杷果,倒进盆子里洗干净,撕去果皮。
绿浓才撕了两个就不撕了,倒不是她躲懒,只是她的手指粗,撕了没两下,连皮带肉的,果肉就少了大半。
还是得郑令意和郑嫦嫦那样小小软软的指甲,才能做的来这样细致的活。
剥好的果肉杵烂,加入冰糖炖熬,这样秋日里就不怕咳嗽喉干了,还可充作一道哄嘴的甜食。
说起来,这法子还是从甘松给的一本医书上看来的。
若是脑子里不时时记挂着蒋姨娘怀有身孕之事,这几日过的还算不错。
当叩门声响起时,郑令意虽在偏阁里,却还是顺手将手里的书塞到了腰后的垫子底下,顺手抄起一旁的绣绷来,还努了努嘴,示意绿浓去瞧瞧,看外头来人是谁。
巧罗迎上去开了门,只见俏朱抱着那本绯色的小册子立在门口,心里顿时一冷。
俏朱捂嘴干咳一声,似有些泛恶心的道:“东西呢?”她问的就是月事带。
绿浓从门缝中瞧见巧罗愈发难看的面色,收回视线时又瞧见郑令意那张总是心事重重的面庞,她在心里叹了一声,用嘴型无声道:“俏朱来了。”
郑嫦嫦嘴里含着蘸了蜜的枇杷枝,不知什么时候倒在一旁的软墩里头睡着了。
郑令意见妹妹甜睡无虞,本想出去看看,却被绿浓抱住了身子。
“姐儿,你忘了姨娘说过,这事儿让她自己去处理吗?”
绿浓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郑令意就要蹿出去了。
“您近来在夫人跟前实在太点眼了,若是藏不住锋芒,只怕要坏事。”
绿浓说的这些正是蒋姨娘所担心的,上一胎男孩得以保下,虽是借了县主的东风,可若不是郑令意的灵光一现和苦心筹谋,只怕也难。
这一胎不论是用什么法子保下来,断断不能再和郑令意沾一点干系。
若叫鲁氏忌惮起郑令意,那即便是腹中为女胎,只怕蒋姨娘也要失去一个女儿了。
郑令意知道蒋姨娘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踌躇不前。
外头忽没了响动,郑令意往门边扑去,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有声响。
她心里正着急,门忽然来了,她整个人便不受控的摔进了巧罗的怀里,还好巧罗紧紧抱住了,轻吁了一声,道:“姐儿,小心些。”
“巧罗,姨娘呢?”郑令意见她身后空空,蒋姨娘不知去向,连忙问。
“姨娘决定亲自向夫人说怀孕之事。”
巧罗不想叫郑令意担心,可总是不自觉的拧着眉头,想来也是担忧且不赞同的。
郑令意默默无语,只听郑嫦嫦软糯且迷糊的问:“姐姐,怎么了?”
她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是被她们几人的说话声吵醒了。
纵然心中满是苦涩,但对着妹妹,郑令意还是下意识的笑了起来,宽慰道:“没事,你瞧瞧汁水收了没有?拿个瓷罐把枇杷膏都装起来。”
郑嫦嫦很喜欢做这些琐碎的事情,顿时喜滋滋的爬起来,去柜子里寻小瓷罐了。
郑令意与巧罗对视了一眼,走到外间说话,留下绿浓去收拾炉火余烬去了。
蒋姨娘离去前,原是关上了门的,可也许是没有关严实。风雨又把大门给吹了开来,风裹着阵阵水汽,外间有几分寒意萦绕。
巧罗正打算去关门,却听郑令意道:“不必了,留着散散我的心火吧。”
她朝门外走去,往门墩上一坐的样子,就好像外头随性不羁农家的小丫头一般。
其实她的体质并不怎么爱上火,可在在得知蒋姨娘再度有孕之后,郑令意心灼口燥,又一直隐忍不发,以至于舌尖上生了一个小小白疮,只能喝些汤汤水水,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立马清减了。
原先脸蛋还有几分肉乎的时候,她的模样虽标志,可多少算是可爱稚气。
人一瘦,五官便会显山露水,面庞线条愈发精致可人,只用清水扑面,也远胜旁人涂脂抹粉的。
这几日早上请安的时候,鲁氏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愈发久了。若不是郑秧秧急着嫁人,在鲁氏跟前讨巧卖乖分散了些许注意力,郑令意还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夫人这些时日,吃斋念佛勤快的很,说不定,心性会受佛祖熏陶,变得宽和良善了。”
巧罗这话更像玩笑,她自己都不信。
本性若能这般容易转圜,这世间芸芸众生,也就不会饱尝人世之苦了。
“佛堂日日香烟笼绕,也不怕熏着佛祖,有一日烧了去。”
郑令意这话叫巧罗大骇,连忙捂住她的嘴,道:“姐儿,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敢乱说。”
那双犹如工笔细描出来的美眸,正十分平静的看着巧罗,似乎在说,‘若真如此,为何我们还过的这般艰难?’
巧罗慢慢的放下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郑令意有些异想天开的说:“何时在安和居也能有个眼线就好了,也不至于姨娘一进安和居,咱们就两眼一抹黑的,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她说罢,自嘲一笑。
安和居大丫鬟的月俸比其它院子里的要高处不少,其实别的世家大族给下人的月俸,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但只要比得过身边的人,心里就会觉得舒坦,所以各个忠心,将安和居守得好似铁桶一般。
她如今虽说赚了点钱,可要去贿赂别人,只怕筹码不够,反倒引火上身。
“奴婢倒有个念头,可与姐儿说说。”巧罗在门墩上坐下,有些迟疑的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不解的看着巧罗,点了点头。
巧罗四下瞧了一番,如今正落着雨,也只有她们这心火燥热的主仆俩才会往外钻。
她见无人,这才对郑令意道:“奴婢先前身子不好的时候,曾有旧时姐妹偷偷来看望奴婢,她是安和居里的三等丫鬟,叫做梅香。平日里做些洒扫浆洗苦差事,姐儿可知她的月俸是多少?”
“安和居的三等丫鬟,月俸也该有个两钱银子吧?”
郑令意知道安和居的一等丫鬟月俸有一两,二等丫鬟则是五钱。
那么三等丫鬟,她估计着两钱银子,应该差不多了。
“姐儿聪慧,若不算年节时分的赏钱,确是两钱银子。可面上说是两钱,实际上只有一钱,而且平日里主子赏下来的东西,时常也是缺东少西的。”
“竟有此事?我居然半点不知。”郑令意觉得自己的心眼也算多了,可还是多不过这府里头的腌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