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时候,郑令意又买了几个婢子,改了名字叫秋月、秋霜和紫玉,紫玉和朱玉一样,是个身板宽宽的粗使婢子。
秋月和秋霜生的端正一些,跟在佩儿手底下听后吩咐,如今还进不得房里伺候,只能在廊下听吩咐办事。
佩儿手底下有了人,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训也不会训,管也不敢管,
这人总是看脸色的,秋月和秋霜起初还警醒着,后来渐渐与院里的人相熟了,知道佩儿也是后头买的,不是原先就跟在郑令意身边的,又见她总是唯唯诺诺的一副老实相,总觉得有些德不配位,心里就有些轻浮了起来。
虽不至于阳奉阴违,但对于佩儿的管教,总有些漫不经心。
“秋霜、秋月,今日天儿好,你将主子的那些冬衣袄子拿出来翻晒翻晒。”一早,佩儿端着热水从廊下走过,见秋霜、秋月倚在树干上,正在谈天说闲话。
佩儿想起还有郑令意说今日要开库房,又瞧日头好,不如将冬衣搬出来,既方便余下物品的清点,又能顺道除一除潮气霉气。
“知道了。”秋霜瞥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待佩儿进屋后,秋月将手里揉的粉碎的枯叶子一抛,撇撇嘴道:“夏日里不是晒过吗?瞧着咱们好不容易歇一歇,就赶着来支使咱们。”
“你怎么知道夏日里晒过?”秋霜挪了挪身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芬娘同我说的。”秋月快嘴说到,又心虚的环视了一圈,见没有旁人,便道:“也是她自己说闲话时凑上来的。”
婢女的圈子小的很,芬娘的来历是瞒不过秋霜与秋月的,她们虽知道芬娘不得主子信赖,但到底不曾亲眼见过主子们对芬娘有什么惩处,心想着芬娘毕竟是在静居里伺候的,总也算静居的人吧。
“得了,谁让咱们来的比她迟,月钱份例都矮她一等,罢了,我瞧主子是个眼睛亮的,咱们好好办事,还怕比不过她一个乡下丫头吗?”秋霜原是个秀才的女儿,家在城中还有一个小院呢!可惜家里兄长不争气,赌钱输光了家财,把她卖了还债。秋霜心里气不过,但逃又逃不脱,打又打不过。
人贩子把银子给她爹的那日,秋霜跪着哭喊求她爹发发善心,给她寻个干净地儿卖了。
他爹还不算完全没了良心,见她哭得这样惨,就从手里抠出几粒碎银子,求那人贩子给寻摸个好主家。
人贩子本也不是做那脏买卖的,规规矩矩的把秋霜卖到了静居里,被郑令意给挑上了。
秋霜忐忑的在这待了些日子,也认了自己这条伺候人的命,只是眼泪一抹,发誓与家里断绝关系,这生恩养恩,她已经用银子还了,日后各走各路,各活各命!
秋霜是个有几分心气儿,见秋月还是一副懒惫样子,便拽了她一把,道:“走吧,主子们的差事,又不是她的差事。”
在静居里伺候了这些时日,秋霜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旁的不说了,静居里给的伙食是真好,她都胖了几斤。
再者,这一男一女两位主子都不是什么坏主子,而且长得都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男主子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也不凶,更不会无缘无故的骂人。
女主子更是好相貌,只要不办错事,她总是和颜悦色的,只是秋霜能觉察出来,这位主子的性子很谨慎,佩儿虽能进屋子,但内室也是进不得的,只有绿浓和绿珠可以入内伺候。
绿浓和绿珠虽然也是好相处的,但她们的吃穿用度,一应比院里的旁人都要好出不少,郑令意给足了体面,她们自然也尽心尽力。
绿浓绿珠的这条路,就是秋霜日后想走的。
秋月、秋霜将主子们的冬衣一件件晾晒了出来,郑令意的衣裳虽清雅,可什么颜色都有,一想到她那身欺霜赛雪的好皮子,秋霜抖开一件绿莹莹的袍子,心道,‘也是人家该。’
郑令意打廊下走过,瞧着满院的冬衣随秋风晃动,叹道,“已快到了穿这些冬衣的时候了。”
她说着,用帕子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夫人昨晚没睡好吗?就这么一小会儿,您已经打了两个哈欠了。”绿珠关切的问。
郑令意泪眼朦胧的摇摇头,往库房走去。
秋月躲在吴罚的一件青色袄子后头偷偷的看着郑令意,等瞧不见了,又悄悄的模仿郑令意走路的样子,“诶,你说,夫人走路怎么就比旁人好看些。”
秋霜掀开一件绯色袄子,瞅了秋月一眼,见她扭着身子走路的样子颇为滑稽,笑道:“你这真是邯郸学步了,夫人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姐儿,自然不一样了。”
两件衣裳间隔的缝隙里忽冒出秋月的脸来,浓粗的眉毛和圆钝的鼻头显出几分天真无知的样貌来,她有些兴奋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对秋霜道:“邯郸什么?我听芬娘说,夫人是庶出,就是妾生的。”
秋霜皱起眉头不理秋月,往边上走了一步,秋月也跟着走了一步,又从衣裳缝隙里探出脑袋了,“你怎么不说话?”
秋霜低着脑袋拍打着衣裳,不快的道:“那又怎么了?你说这个做什么?岂止夫人是庶出,就连少爷也是。咱们的爹倒是纳不起妾,各个都是正房生的,可不是做下人来了?这样的话你以后别说了!不然怎么遭罪的都不知道!”
秋月虽说没脑子一些,可心底不坏,被秋霜一通教训也不生气,见她冷着张脸,还凑上去撒娇说俏皮话,闹了好一阵,秋霜禁不住,勉强露出个笑影子来。
秋霜刚笑了一笑,就见绿浓板着张脸从廊下经过,她赶紧给了秋月一肘子,让她好好做事。
秋月也瞧见了绿浓,顿时不敢笑闹了,只悄声道:“不是说去庄子上吗?吃了什么气了?有人敢给她气受?”
秋霜见秋月这张嘴就是合不上,气得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的嘴真是的!别说了!当别人没长耳朵?”
秋月吐了吐舌,道:“她又听不见。”
绿浓自然是听不见的,哪怕是听见了,她此时也没有心情去训斥。
听佩儿说郑令意与绿珠去库房了,绿浓本也想跟着去,但就连佩儿就问她怎么了,绿浓也知道自己脸上藏不住心事,想着还是先回房间里抹把脸,打理好情绪在说。
这个时节,井水已经发凉了,绿浓往脸上泼了几把,只觉得神清气爽,天地开阔,可等她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眼睛里的黯淡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今日去庄子上见到了环儿,是了,除了环儿,谁还能轻而易举的用三言两语就叫绿浓痛彻心扉呢?
绿浓的眼神有些虚无,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绿浓回了神,用帕子把眼泪吸走,又补了些粉,抹了一点口脂,见镜中自己的气色多少好了一些,她又对着镜子鼓了腮帮子,放松了一下脸庞,又笑了一笑,觉得瞧不出破绽了,这才出门去寻绿珠和郑令意了。
郑令意此时正在自己的库房里给郑嫦嫦挑一些能用的嫁妆,虽然郑嫦嫦再三说了不必,但她还是尽自己所能,想让郑嫦嫦的嫁妆显得丰厚一些。
毕竟这郑嫦嫦是嫁给了米家的嫡子,虽说不是长子,可长子已逝,日后米家家主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米霁月无疑,成婚那日盯在郑嫦嫦身上的眼珠子,可比郑令意结婚那日多多了。
即便不能让郑嫦嫦十里红妆的风光大嫁,郑令意也想做到问心无愧。
“这个花瓶好,是白家姐姐送给我的,我记得是一对,还有一个呢?”郑令意看着一个颜色淡雅但图案讨喜的花瓶,对绿珠道。
绿珠也有些记不得了,道:“应该就在附近,一对的东西,不会分开来放。”
“就在下头,上下摆着呢。”绿浓此时走了进来,笑着说。
郑令意转首瞧她,觉得她跟临出门前比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同了。
再一看,怎么出门前没打扮,回来后反倒是涂脂抹粉了?
绿浓见郑令意的眼神里有关切之意,怕叫她看出个什么,便转身对着门外喊道:“紫玉、朱玉,来搬东西。”
紫玉和朱玉本就候在一旁,听到吩咐就走了进来,挽起衣袖,小心翼翼的将装着花瓶的两个箱子搬到外边去。
“这箱子不成,漆都花了,咱们订下的那些个红木箱子,什么时候送来?”郑令意挑剔的说。
“说是还有半月的功夫呢。”绿浓道。
郑令意点点头,又从库房里捡出几块上好皮子,有几块已经是郑令意最好的皮子了,冬日里眼见就要到了,她却没想着给自己留一块。
绿珠看得一阵心疼,忍不住喊了一声,“夫人。”
当郑令意看向她时,她却也说不出什么。
郑令意知道绿珠的意思,有些无奈的一笑,道:“这点子东西,哪里够看呀。虽说米家和国公府也堪匹配,可想也知道郑家定多能把份例里的给配齐全了,但咱们这种人家,但凡嫁女,哪个嫁妆不是溢出来,满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