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京风貌与京城无异,只是街面上能见到的女子似乎比京城里要多一些,耍把式的,卖炊饼的买卖人里,近乎有一小半都是女子。
更别提这街面上闲逛的女子了,虽也有人戴面巾,可更多的女子却不戴的,而且她们神情自若,不觉得有何不对。
硕京这块地方,土地贫瘠,长不出什么好粮食,原是没什么百姓居住的,驻军时才拖家带口的带过来一批,到底是人少,女子有时候也当男子用了。
如今开了商路,东边来京城的商队都要打硕京过,油水丰厚,渐渐的也就富余了起来,不过女子外出忙活生计的风气已然形成了,所以街面上的女子,瞧着就是多些。
“夫人,咱们再等等,姑爷他们好像还没订下房间呢。”绿珠得了消息,钻进马车来告诉郑令意。
“怎会?大理寺这乌央乌央的一大帮人进城,这硕京太守怎会不知?”而且郑令意的马车落在后头,按理说吴罚他们早该入住了才是。
“那太守大人好像是没有打招呼,要他们自己先垫付银子呢。”陈著倒是已经订了房间,出来知会郑令意一声。
郑令意想了想,道:“呵,也是。牵扯到自己的案子自然是由自己查最好,上头派了人下来,查出个什么来,可就不是自己能控制了。”
这客栈大堂里不清净,小二知道里边坐着的是一位夫人,也没敢催促,只是垫着脚看着里边的情形,挠着头道:“说是当官的,怎么就这样扣扣搜搜呢?”
龚寺丞让随从料理这些琐事,自己早早的上去歇了,眼下难办的是这些小官们,既心疼一间上房所费的银钱,又拉不下那个脸面去住通铺。
“你我一间吧。”吴罚对郭评事道,他随手扔出一粒银钱,叫掌柜眼疾手快的拢到了掌心里。
此次出门,他指名要的就是郭评事一人,其他人便是吴罚想管,也担心会不会叫人诟病他显摆家底。
男子若是长舌起来,那也是说得唾沫横飞,与女子说人闲话时无异。
龚寺丞都不管他们,难道还要吴罚自掏腰包不成?
那些人也真不好意思对吴罚开口,便都去缠龚寺丞的随从了。
“吴寺正,吴寺正。”吴罚与郭评事正走向二楼时,龚寺丞的随从却跟了上来,颇为尴尬的说:“我这手头银子不够,您能否帮着垫一下银子?回大理寺后,我替您去账房那报账。”
郭评事睇了吴罚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
不主动管是一回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又是另外的说法了,吴罚也不想郑令意困在马车上,便掏了银子。
“龚寺丞怎的这般小气?舍些银子做人情也不肯?又不是不还他了。”二人登上台阶时,吴罚低声问郭评事。
“你这银子大概是拿不回来了。咱们大理寺的账房先生严苛的很,报上去的一笔银子要核查的巨细无遗,还要发函核对,麻烦的紧,大家都不愿与他打交道。”
郭评事方才见吴罚掏钱,真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也没敢拦他。
他们这些人总算是歇下了,吴罚借口下楼要些吃食,恰听见绿珠对掌柜道:“要一间上房。”
“天子丙号房,望出去正是秀山,夫人一定喜欢。”那掌柜殷勤道。
郑令意抬首时也瞧见了吴罚,两人眉眼含笑,却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像是在玩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游戏。
她回了房间没多久,吴罚就端了两大盘吃食进来,郑令意玩笑道:“绿珠,还不打赏小二哥?”
她敢取笑吴罚,绿珠可不敢。
吴罚时间不多,匆匆交代道:“陈著就住在你旁边,龚寺丞就住在他正对面,我住在地字甲号房。”
“为何这般节省?”郑令意不解道。
“不然与寺丞大人住一层?”吴罚通达人情世事,也知道这位龚寺丞肚量不大,何必故意惹人不快,再说这地字号房只是房间略小一些,景致差一些罢了。
“姑爷,您歇会吧,奴婢替您看着外头响动,若是那位大人出了门,一准唤您起来。”绿珠道。
吴罚摇了摇头,对郑令意笑道:“眼下要去忙了,等我晚上回来,带你去集市上逛逛,硕京的夜市比京城里热闹。”
郑令意微微颔首,目送吴罚出门。
这天字号的房间景致是好,一面能瞧见山,一面是临街,望下去是满眼的热闹。
绿珠只睇了一眼便心慌的捂了胸口,“呦,这般高!”
从高处望下去,人都缩成了泥偶大小,像是可以直接捏在手心里把玩。
“真舒坦呀。”郑令意慵懒的舒展了腰身,十分惬意。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郑令意替陈娆担心是真,想趁机出来散散心也是真,成日的在静居里待着,将静居守成个铁桶一般,虽心里安定,却也真是累人。
“绿珠,你说那是什么?”郑令意好奇指着一个小摊,道。
绿珠从指头缝里望出去,见那蒸笼垒了四层,滚滚的冒着烟气,香气一路冒上来,郑令意恍惚间也好似闻见了。
许多人都早早的付了银钱围着等,好不容易熟了一笼,刚一揭开,大家都跟长了铁手一般争先恐后的去拿。
“好似是荷叶糯米鸡呢!”绿珠紧紧的盯着一个大快朵颐的男子,道:“夫人要吃吗?奴婢给您买去。”
这间客栈之所以被大理寺选做下榻之所,还因其边上有一座硕角楼众多,楼上都有军士轮班监视,所以很是安全。
郑令意想了想,道:“我也下去。”
绿珠犹豫道:“下头人挤人,夫人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好。”
“我就远远的站着便是,又不往里头挤。”
郑令意实在是想凑一凑热闹,她又瞧好了一个位置,卖荷叶鸡小摊的后头有一家果子铺,瞧着门面倒是干干净净的。
绿珠始终拗不过她,只好服侍她戴上了面巾。
郑令意倒也如她所言,留了绿珠去买荷叶鸡,自己进了那间果子铺。
这果子铺的掌柜是一位姑娘,弄得很清净,除了装着果脯的一排排的木匣子和小竹篓,门边支应了一个凉棚,底下还摆了两张茶桌,能够让客人一面品茶,一面尝果脯。
郑令意选了几样果脯,便在茶桌边上坐了下来。
掌柜很开朗,说说笑笑的不停,给郑令意推荐了玫瑰蜜茶。
“姑娘是外头来的吧?”掌柜好奇道。
郑令意眨了眨眼,道:“看得出来?”
“瞧姑娘你有些拘谨,硕京的女子能挣钱,做生意,性子都泼辣些,但也有大家闺秀,可平日里也见不着。”
郑令意但笑不语,掌柜以为她性子安静,给她递了茶,也不烦她了。
郑令意吃了个梨脯,留意着绿珠的动静。
她已经买到了荷叶鸡回来,对郑令意招了招手,身后还跟着陈著,手里捧着一盆模样奇怪的兰花。
陈娆喜欢兰花,定然是给她寻的。
“这是什么兰?怎的这般奇怪?”郑令意问。
陈著如做贼一般低声道:“野兰!摊主不识货,当草药卖给我的!”
他堂堂一个榜眼大人,拾了小.便宜竟也高兴成这样。
两人又吩咐绿珠去买了些别的吃食,打算就在这吃点什么。
郑令意正垂眸饮茶,忽然觉得天色一暗,原是一个男子立在了茶桌边上,挡住了日头,他下颌方正,眼大而澄澈,相貌和身形倒是不错。
他看看陈著,又将视线落在郑令意身上,探究了一会。
“做什么!”陈著伸出胳膊拦在那男子身前,不让他再靠近郑令意。
那男子后退一步,十分恭敬的弯腰拱手道:“陈公子,陈小姐。”
这陈公子倒是不假,可这陈小姐……
郑令意瞥了陈著一眼,不知是否该开口否认。
陈著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朝那男子道:“你又是谁?”
“寇觉尘。”他朗声道。
‘寇?寇家?’
既然陈著让郑令意先装着,那郑令意也不能坏了陈娆的名声,一听这名字便赶紧侧身坐着。
寇觉尘也知道自己唐突,再没有看向郑令意,只面向陈著解释道:“我知道你们两位进硕京了,定然是听说了那件案子。这案子虽牵扯到我家,但与其有关的是长房,并不是我们这一房,请陈公子和陈姑娘不必担心。”
“什么案子?”
寇觉尘知道陈著是在装傻,也只能更为坦诚的说:“既然陈公子不明了,那不如移步到清净之所,我说给两位听。”
郑令意睇了陈著一眼,陈著也瞥了她一眼。
“吃碗茶汤吧。”郑令意忽道。
寇觉尘转身看着街角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道:“好,在下做东。”
寇觉尘先行,陈著与郑令意落在后头。
“他倒是迫不及待的找上咱们来了,是不是做贼心虚?”郑令意低声道。
陈著摇摇头,道:“静观其变。”
寇觉尘立在茶楼门口望向他们,看着这兄妹俩之间还隔着一个婢子,目光稍稍一凝,又很快恢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