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鬼蜮伎俩
回龙窝地势低洼,本就阴暗潮湿,加之当日阴云遮日,室内光线不明,安如是对四周也不愿多做打量,见有人在便知是龙辰先生,直接行了一礼,道:“小女安如是,向龙辰先生问好。”她一开口,陈子升便已听出这沙哑之声,哈哈一笑,道:“我当是谁呢?莫不是那日梁家铺子与我争醋的公子来了么?”
陈子升这一开口提到“梁家铺子”,安如是便想起了她那日女扮男装上街游玩在梁家铺子所见到的一切,当日种种情形浮现眼前,立时识出他的声音。她正待说话,身后的丫鬟先“哦”了一声,抢道:“原来是你这瞎子!”樱桃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心有怒气,护主之心大起,当即骂道:“你这疯丫头瞎说什么呢?!你才瞎了!我家先生神通广大,我看是你有眼无珠不识真人。”她性格本就率真泼辣,陈子升平日里对她百般照顾,她心里自是尊敬陈子升,此刻主人受人轻蔑,她自然无法容忍,一通乱骂,语言毫无客气。
那丫鬟与樱桃一般的十四五岁年纪,被樱桃一番指责,心有不服,正欲反唇相讥,却听到安如是低声呵斥道:“银屏,休得无礼!”陈子升嘻的一声笑,道:“原来你给这丫鬟取名叫‘银瓶’呀。白乐天有诗云:‘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用诗虽好,可这‘银瓶乍破’嘛,作为名字寓意不祥呀!”樱桃虽听不懂这文酸诗词,却也能从言语之中听出主人正在取笑对方,心中顿觉快意,故意忍俊不禁,放声嘻笑。
安如是同样也是心中一乐,秀眉舒张,笑语盈盈道:“先生说笑了。小妹这丫鬟,确叫银屏。不过乃是屏风之屏,非是花瓶之瓶。白乐天亦有诗云:‘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逦迤开。’先生定然知晓。”她见陈子升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一般的大小,便将“小女”改口称了“小妹”。陈子升故作怅然道:“哎呀!哎呀!本来还想着,我帮这你丫鬟改取个好名字,好跟你赚一笔好价钱。现在这笔价钱,是赚不到喽!”安如是正色道:“先生文采斐然,信笔成诗,想必这银子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了吧,又何须依此取名之技揽金?”
陈子升见安如是语意冲冲,心知她已知客人所持的诗文都是出自他手,今日特来问罪来了,当下陪笑道:“鄙人哪有什么文采,只是粗通文墨罢了。乡野村夫的粗浅文字,不成想竟入了小姐的法眼,实是无心之过。今日听凭小姐发落,但望恕罪海涵!”
当初安如是在送来的诗稿中精挑细选,每每择出和她心意的上乘之作,即邀作者入厅一见,然而往往几句对答便觉对方决不是原作之人,因此失落之余,只能稍谈两句便匆匆送客。这一日忽觉这些诗文似乎出于同一人之手,于是好奇心大起。遂在她追问之下,终于得知回龙窝有个龙辰先生帮这群高粱子弟题诗填词,所以他们有幸凭借诗文入得厅来。然而这两日忽断了这龙辰先生的诗了,于是前来找寻龙辰先生。一是责怪其坏了青楼瓦肆的规矩,二是诚心想见识一下如此文采卓识的龙辰先生到底是何许人物。
安如是见这龙辰先生竟是那日在梁家铺子遇到的那个盲眼少年,于是嗔怒之意渐消,交友之意大盛,当下抿嘴一笑,道:“先生说笑了。小妹连贵府的仙姑也开罪不起,哪敢发落‘真人’。”陈子升知她在恼刚刚樱桃骂了她家银屏,此时想找补回面子来,心想:“我此刻只消让樱桃伺候她们主仆二人也就是了。”于是朗声说道:“进门是客,敝馆简陋,招待不周,樱桃,看茶!”果见银屏闻声而动,大咧咧的往厅中的红漆大椅上一坐,等着樱桃上前端茶倒水。樱桃朝着银屏哼了一声,转身回后堂沏茶去了。
安如是道:“小妹因见先生诗作风骨清奇,知先生也是胸有丘壑的当世豪杰。之前无缘一见,今朝特来拜访。惟愿先生垂青,做个结识。听先生口音,是南方人士么?”陈子升耳中听她自称“小妹”,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不悦之感,当即答道:“没错,我是衢州江山县人士。不过,我不是你知春别院的客人,你也不是我堪舆馆的客人,既然要做朋友,姑且平辈相叙,你我称呼便了,什么‘小妹’、‘先生’的,就免了那些俗礼吧。”安如是笑道:“先生果是高士,不拘俗礼,倒是我见识浅薄了。”顿了一顿道:“先生……嗯,你当真是耳力过人,心力超群,不然即便是我嗓音独特,若非你聪慧之极,又怎能过耳不忘,一听便知我与你那日曾在梁家铺子有过一面之缘。”
陈子升道:“我之所以能识得是你,不仅是你的声音,还有你这身上的芳香馥郁,与当日一般无异,想识不出都难。如此幽雅芬芳,沁人心脾,想来是玫瑰的香味吧?”安如是“咦”了一声,奇道:“正是玫瑰。只是此花生来有刺,人皆谓之‘刺客’、‘豪者’,赏玩者甚少,加之这种香料极难提取,一般人是识不出来的。你怎知道便是玫瑰?”陈子升心中一阵得意,点头道:“我久居江西龙虎山,山上奇花异草多有生长,这玫瑰也是有的,红的妖艳,粉的怜人,虽与蔷薇、月季类似,但独具一番风韵之美,窃以为其花品犹在蔷薇、月季之上……”安如是听陈子升说的头头是道,见他不仅见识卓绝,而且见多识广,就好像早知她喜好似的,句句说她心坎里去了,心下甚喜,好感渐盛。
二人从风花雪月,谈到诗词歌赋,又从帝王将相,谈到王朝兴衰,其间孔孟之道、河图洛书、建安风骨、淝水之战……话题源源不断,层出无穷。当真是天马行空,滔滔不绝,竟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安如是觉得陈子升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陈子升觉得安如是学究天人无所不晓。一个是身居青楼,一个是久历江湖;
一个是前后长安子弟缠身,一个是周身绿林草莽拥簇;
一个是难遇饱学之士,一个是未逢红颜知己;
一个是空有闺中才情无人可诉,一个是枉自满腹诗书无人能赏。二人均是一般的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意。
不觉夕阳在山,门外车辚马嘶。小厮进来通报说天色有变,恐将落雨,向安如是请命回府。安如是见室内昏暗,也确是该掌灯的时候了,于是依依不舍地惜别道:“今日先生赐面,叫我好生受教,一时忘了竟时辰。他日有幸,再谋良晤。”丫鬟银屏本就不懂他们聊天涉及的内容,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早就听得乏了,兀自缱绻在椅子昏昏睡去。直到安如是作别,银屏这才悠悠醒转,忙不跌起身扶上安如是作势欲回。只听内堂传来樱桃的一声呼唤:“茶来喽!”,接着樱桃故作忙乱地端出茶壶、茶盏来恭敬奉上,道一声:“小姐、姑娘请用茶!”
樱桃半日不来伺候,直到送客了才出来沏茶。安如是主仆二人心知樱桃是故意为之,否则烧一壶茶怎需要这么久的时间,你若出言挤兑,她定然总有藉口。
安如是适才与陈子升聊天话意正浓,也未觉口渴,此刻眼见茶水在前,不免感到一阵口干,方觉二人说了半日,竟滴水未进,当下谢了茶水,向陈子升道:“既然天色有异,想来骤雨将至,马儿也乏了,我还是早早回去的好。贵府的上品今日是喝不了,他日先生闲暇,光临小妹的知春别院,小妹再陪先生把盏品茗。”
分别在即,陈子升虽心中也是略有不舍,但明白男女有别,终究不可秉烛长谈,只得强忍心思,怅然道:“我眼睛不便,恕不能远送了。”转头向樱桃道:“你去替我恭送安小姐回府。”樱桃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快步叠出,便要送客。
安如是左手搭着银屏,碎步飘然,施施而行。行至院中,不禁回首一望,只见陈子升仍自危坐着,心念道:“你若不是个瞎子该多好。或许天妒英才,总要好人多受些磨难,真也是无可奈何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这一回眸早已泪光莹然。只是这些泪珠陈子升看不见,樱桃看不见,银屏也看不见,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明白。
此时众人皆去,只有陈子升孤身一人在厅内形只影单的坐着。自从师兄弟们离散至今,他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现在复又冷冷清清,孤单之情不免漫上心头。过了一会儿,樱桃回了来。她见陈子升情绪低落,只道他心恋美色,为安如是所勾引而意乱情迷,当下心里生气,大骂安如是狐狸精,规劝陈子升需爱惜名声,不要和安如是此等妓女往来。陈子升解释道安如是是青楼女,不是妓女,不应无端指责。樱桃自然不屑分辨这许多,偏将安如是当作下流人物看待,一个劲儿的说她的是非,想让陈子升清醒。陈子升心念樱桃还小,不便理解,当下回了房间,也不去与她理会了。
忽一日晚饭过后,乌云密布,日月无光,天气昏沉沉的。樱桃打扫妥当后,早早地跟陈子升请了安,就进屋休息了。陈子升听得她上床睡下,便立刻栓了门,换上夜行衣来,跃出窗外,又做起了他的夜游侠。
闲花静落,子规夜啼。陈子升展开“御风术”的轻功在徐州城中飞檐走壁,往来穿梭。无论是千家万户的寻常巷陌,亦或是戒备森森的官府衙门,更或是数之不尽的轩、榭、廊、坊、亭、台、楼、阁,任何建筑的檐壁此刻无不成了他脚下的平川通途,履足之地。
这“御风术”使将开来,是越跑越来精神。相传这门轻功是春秋时期的列子所创,是道家千年来流传下来的上古神术,是道家不传之秘,能会者无多。庄子《逍遥游》曾记:“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陈子升心知御风术不过是一种高明的轻功,多半是后世道家某位集大成者所创,假托是列子之作罢了。饶是如此,御风术在江湖上恒为绝顶轻功,别人莫说是会了,便是见过的也没有几个。此等绝世轻功除了道教祖庭的张天师会用之外,余者无几。陈子升机缘之下曾得张天师亲传此术,有幸成为其中一个。
陈子升独立鼓楼之上,顿生整座城池都伏在他脚下的凌空之感。这鼓楼是城中的一个高处,因他耳力过人,于寂静时可把里许之外的事物听得清清楚楚如常人在眼前所见一般。是以他常于夜间行侠时飞身鼓楼之上洞察城中有无异常动静。
城中,平静如水,波澜不起。夜市里的叫卖声,酒肆里的觥筹声,书生案上的燃灯声,民妇梭下的纺车声……如此一片百姓安详和乐之声,听在耳中好不舒服受用。
城外,商人行船,渔火阑珊,顺随汴泗会流;舟子弄楫,千帆泊收,尽归黄河渡口。远处寺钟杳杳,悠之靡靡,传声天野。
“这是从狮子山上竹林寺传来的钟声。”陈子升心道:“那夜我师兄弟五人在竹林寺修养疗伤,阿宝半夜潜入从我们身边盗走龙镗。我立时惊醒,与山猫追她出来。阿宝一路往山上飞驰,她自负轻功高明跃上韦陀塔,山猫亦是上塔阻截,但他下手不知分寸,令阿宝一个不慎跌落下来。我伸手接住了她,一抱入怀。我与阿宝缘生于此……”这竹林寺是他和秋宝宝昔日初识之地,一想到秋宝宝,他的心念总是不能平静,思如潮涌,一发不可收拾。自秋宝宝逝去,陈子升每每念及她,心中都是一份愧疚之情,是以他一直在试着忘却这份痛苦,可不知为何这几日偏又想起。或是因久不近女色,自前些日子结识蕙心兰质的安如是后,这才又想起往日与他爱恨缠绵的秋宝宝来了。
上方风云变幻、雷声隐隐。陈子升心里一团乱麻,正自拆解着,无想其它。忽闻一女子惊叫,打破了他的心绪,让他着实愕然。他猛地里被惊醒,还以为是自己一时耳误,于是定了定神,凝神细听。只听“啪嗒”、“啪嗒”,天上落起雨滴来。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惊叫从左首传来。听这声音中透着惊恐,显然是遇上了极其害怕的事了。“不好!果有女子遇险!”他心念一动,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声源附近,迅速藏身于一个青瓦屋脊之后,悄然洞察左近的一切。
只听得不远处,一汉子喝道:“赖三儿,这小妮子我们是劫定了,识相的赶紧滚吧!”说完,把刀一横,作势欲抢。那赖三儿吓得两腿打颤,连手里的大刀都拿捏不稳,哆哆嗦嗦地说道:“几位……几位大哥,不知……不知为何要跟小弟为难,小弟……小弟不曾得罪……几位啊。”只听对面又一汉子说道:“赖三儿,这事儿不是冲着你的,只是你身后的妮子今个儿钓了条大鱼,得好些个珠宝,我们兄弟看着眼红,得分上一分。你若识相,快快滚蛋吧。”
他们说话处流水潺潺,雨打浮萍。陈子升听得仔细,分辨之下,已知他们双方置身一座青石桥上。那赖三儿身后有一女子,正自气息慌乱,显然是此刻受了惊吓,惊魂未定。而对方有四个人,听那呼吸沉稳,应当是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那赖三儿咽了口唾沫,缓了一缓神,道:“王……王……王大哥,小弟……小弟好歹……也算是个镖师。人家雇我……雇我……保身,我怎能临阵脱逃。”那王大哥满腔嘲笑道:“赖三,我看在你平日里称我一声哥的份上,不想让你难堪。怎么?你还想讨一顿打再走吗?!你小子也算是个镖师?!”赖三道:“王大哥,我们迎春镖局经营这……许多年,在徐州城里也算……有头有脸,还请几位……几位大哥,看在……看在镖局的面子上,饶过这姑娘好不好?”
此言一出,引得对方众人一阵哄笑,一人嘲讽笑道:“去你大爷的镖局,你是什么镖局?野鸡镖局呐?!你家大镖头给我们提鞋都不配,别碍眼了,快滚!”
赖三身后的女子惶恐之极,紧抓着他的臂膀恳求道:“三哥,你可不能走啊,把我送回去,我给你多加银子。”
听到这里陈子升心下已然明了,想来那女子是某妓院里的姑娘。姑娘们晚上出门做生意,怕回来路上不安全,一般都雇佣人手护送。正经镖局是不接这种镖的。
接这种镖的镖局就在妓院附近,名号往往都叫什么“春色”、“红杏”、“百花”的,跟妓院差不多的牌名,所谓的镖师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混混。他们白日里坑蒙拐骗,晚上再护送妓女赚些赏钱,吹牛耍赖自有一套,真正的硬功夫却一点也无。要是真遇上劫道的,就先报上名号试试,只要是道上混的,总能用八竿子跟对方打着一门亲戚朋友。套不上亲戚朋友的,就“求爷爷拜祖宗”的卖个面子。对方要是连面子账也不肯买,那也不能放对,毕竟自己没有真功夫,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弃镖跑路,不再过问妓女的安危。最后再想法子,求江湖大哥的做主,把面子找补回来。
陈子升心猜这赖三多半也要跑路了,果然听赖三长叹一声,收刀要走。那女子惊骇之下哪里肯放他走,扯住他的袖子不让离开,苦苦央求道:“三哥救我!三哥救我!”
此时空中打了个霹雳,瞬间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来。
那女子本就吓得不轻,此时突闻天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赖三低声对她道:“桃花啊,咱是老相识了,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不是我不保你啊,是我实在保不住你啦。好汉不吃眼前亏,哥哥我得先走了,待会你只要迎合多半也会无事,过几日我给你找人挣回面子,出了这口鸟气。”此等无德无义之举,在赖三这等小人口中说出来总是显得理所当然,若非脸皮厚实,一般人也着实不易做到。只听他说完话又朝着对方昂首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这“流”字还未出口,就听对方一齐喝骂道:“他娘的,快滚!快滚!”,这“流”字到这,便“流”不下去了。赖三狼狈不堪,立时丢下桃花,落荒而逃。
那四人一阵猖狂放笑后,将桃花围了上来。一人道:“大哥,这小妮子长得倒也水灵,待会让带走吧。”那王大哥笑道:“猴子还是改不了这毛病,你这色心不戒,最易误事。”又一人道:“我看这小妮子太瘦了,猴子你待会小心别搁着。”那猴子道:“老刘哥你知我技巧高超,不碍事的。”说罢,发出淫笑声来。桃花见四人不仅要抢夺她身上的细软,似乎还有轻薄之意,心下更是连声叫苦,无助地蜷缩在栏杆之下,如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
那猴子早已迫不及待,伸手就来抓桃花怀中的包裹。陈子升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当下一声呼喝,飞身而至。那四人见有人出现,心下愕然,连忙退了开去。陈子升扶起桃花,低声安慰了她两句,转头向那四人道:“这等女子沦落风尘,本已命途多舛,凄苦不堪,汝等竟要夺她金银,真是枉为男儿好汉。”那王大哥听了这话,不仅无愧,反而嘲笑之意大起,冷笑道:“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不是为了一口吃食,谁会做这些勾当。常言道见面分一半。今儿这一碗水,大不了端出来大家一起喝喝。”
陈子升知他说的是黑话,意思是想把这桃花的珠宝与自己分了,当下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忒也小看真人了!”此时,左首便的那猴子似乎看出了陈子升的衣着,低声对其他人道:“哥哥们,你们看他身上赤肩赤胫,应该就是夜游侠无疑。”陈子升听他认出了自己,豪气顿时更盛了一层,朗声说道:“此处离衙门有两道街远,走一趟要半盏茶的功夫,现在你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要么你们自己走,要么我教你们走。”这些是他每每行侠时都要跟对方说的话。对方要是不肯听从,便将他们制服之后绑缚衙门,要是对方知趣前去自首,倒也省了事端。
那王大哥哈哈大笑,道:“好个夜游侠,俺们早就想会会你了。看刀!”一语甫毕,提刀砍来。陈子升听风辨形,判准来势,出手与他对拆。仅打了三招,那王大哥就自知不敌,向同伴道:“这厮厉害,一起上!”那老刘和猴子应了一声,各自抽出兵刃,左右夹攻。那老刘所用的兵刃是一把苗刀,异常灵活迅捷,使出一套地躺刀法,尽攻陈子升下盘。那猴子使的是两支判官笔,可惜他的这点功夫在陈子升面前,实在是差得很,几次抢攻竟然未能近身,只得左右掠阵,见机偷袭。
陈子升以一敌三,仍是大占上风,拆了二十多招,心下忖度:“这三人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不似一般的破皮无赖,怎会自弃身家去抢夺妓女的皮肉之利?其中必有原委,且不能纠缠,需当尽快拿下他们。”心念一动,手上的招式立刻反守为攻,一套开山掌法虎虎生风,打得三人连连倒退。那王大哥早已招不成招,只是勉强支撑,那老刘的地躺刀法也已然施展不开,那猴子更是被退逼到两丈开外。
此时陈子升的大丹神功已有小成,想要制服他们三人随手可就,不过索性拿他们试试招。是以故意控制着劲力,以免他们轻易落败。
那三人只感觉陈子升掌风刚猛,内力强劲无比,似乎无穷无尽,顿时高声叫道:“大师!快出手啊!”只觉右边飞来一掌,那人身在半空,道了一声:“宫珠德勒!”陈子升听的掌风凌厉,不敢轻视平出右掌,实实的接了这招。“啪”地一声响,双掌相交,但觉一股大力直击胸腹。显然对方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绝不似一般武夫。
陈子升方才醒悟:“适才对方一直有四个人,这第四人一直未曾说话,也不曾出手,原来是个藏族番僧。”那番僧对了陈子升这一掌之后,连退了九步拿了桩子,骇然道:“阁下好俊的功夫,适才小僧的金刚降魔掌只用了一成功力,看来是小僧小看了阁下。再请赐教!”语毕,猱身扑来。
陈子升心知藏传佛门武学多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威猛有余而灵巧不足,过招时只需以巧力缠斗,虚虚实实地一番对拆,最终总能取胜。只是他此时偏偏想见识一下这藏传武学金刚降魔掌到底如何厉害。当下不敢也怠慢,运气大丹神功,一招“击水三千”打了出去。这招“击水三千”是劈天掌法中的一招,“劈天神掌,势能劈天”,是龙虎山派的诸般掌法中最刚猛的一路掌法,比开山掌法更加凌厉。这也是陈子升自下山以来,第一次用出这招。
雨水滴落半空,为陈子升掌心击中,转而激射在那番僧脸上着实令他一阵疼痛。双掌再次相交,又是“啪”一声巨响。那番僧“哎呦”一声闷哼,摔了出去。陈子升心下甚喜:“我只稍稍用了四五成功力便已如此厉害,想必近日大丹神功又进步不少。”
不料听得身后桃花“啊”的一声叫唤,原来是那猴子又已欺近身去,想去抓她。陈子升一个起落,已挡在桃花身前,使出一招“倒提泥鳅”的擒龙伏虎擒拿手法,随手将那猴子掀翻在地,好似放到一个孩童一般。那王大哥和老刘见状,立刻提刀抢了上来。陈子升对那桃花道:“姑娘莫怕!安心躲在我身后便可。”那桃花怯懦地“嗯”了一声。
大雨潇潇,急风瑟瑟。陈子升把一套开山掌法打得张弛有度,开合难辨,直叫王刘二人捉襟见肘,左右难支。他念此情形,心中大为得意。正欲以逍遥拂穴的手法卸了对方兵刃时,猛地里只觉腰肋一凉,奇痛无比,显然白刃入肉,已中了敌人偷袭。顷刻间,好似脊椎被人生生抽离了一般,四肢百骸痛入骨髓,体内气息紊乱,八脉冲突,气壅胸口翻江倒海般地疼痛不堪,立时几要欲死。
背后突遭大敌偷袭,当下再欲提气抵抗,已是不能。说时迟那时快,陈子升拼尽全力反手一招擒龙伏虎手中的“折尾斩颈”,左抓敌人手腕,右斩敌人脖颈。他在这出手的瞬间功夫,心中便已想到了十招之后。本拟先行拆解再伺机抽身,不料这一招擒拿手竟一抓即中,轻易如斯,接着便听见“嘤”地一声吃痛声,这右手的一掌便劈不下去了。
原来那偷袭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要相救的那个名叫“桃花”的姑娘。她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两只小手颤巍巍的握着,鲜血正兀自顺着指间涔涔滴了下来。如此诡谲突变,陈子升脑中火石电光般地闪过一个念头:“不好!我中了他们的鬼蜮伎俩!”
那四人眼见桃花这一得手,陈子升身受重伤,此等心神丧乱之际正是下手夹攻的好时机,一声发喊一齐扑了上来。
陈子升心中虽暗暗叫苦,却也心念极快,当下吃痛将那桃花提起,摔向王、刘、猴三人。四人立时摔成一团。那番僧快步抢上前来,又是一记刚猛如斯的金刚伏魔掌法。陈子升避无可避,此时经脉稍调,胸口淤气略消,强运内劲以“劈天掌法”中的一招“扶摇直上”对了一掌,同时借力反身飞了出去。
众人只听“扑通”一声,陈子升落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此时雨量渐大,暴雨倾盆而下。那四人两岸来回几番寻觅不到,低声商议了几句后,便和那桃花一起离开了。